顾成殊的家和沈暨家大相径庭。
没有植物没有花朵,空空的柜子桌子上一件装饰品都没有,连假书都懒得摆一本。除了浅驼色的素色窗帘,黑与白之间唯一的色调是钴蓝花纹的米白墙纸。
和本人一样冷淡,连敷衍都懒得做。
叶深深洗了澡,将自己埋入柔软的被子中,竭力让自己陷入沉睡,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伤心难过。
其实也没什么啊,顾先生说得对,她不能老是靠他。她得凭借自己的羽翼,奋力去往高空之上,而不能只想着借风的力量高飞。
顾先生今天心情不好吧,他太忙了吧……或者,他也有自己无法处理的难事,所以在这样的深夜才回到家,却发现了又给他惹麻烦的自己,搞得他半夜都无法休息。
她这样想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的头上,想尽办法替顾成殊开脱。
直到最后,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狠狠地对自己说,承认吧,叶深深,你就是第三个,郁霏之后是路微,路微之后,轮到你了。
这绝望的死刑对自己判决下来,心口猛然被撕裂,但这种剧痛也很快就麻木了,安心地看到最可怕的结局,坦然接受,似乎,对于最坏的可能性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不是深不可测的惧怕。
她没有哭,只以自恃无畏的勇气,做好最绝望的打算,蜷缩在被窝中,在仿佛全世界仅存的温暖柔软中,沉沉睡去。
或许是长期的忙碌让她的生物锺自动自觉地减少了睡眠时间,或许是她确实睡不着,所以即使凌晨才睡,她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就醒来了。
脚踝还是痛,但肿已经消了一点。她一瘸一拐地起床,走到盥洗室去看,昨晚的衣服已经被洗衣机烘干,有点皱巴巴的,但她找不到熨斗,也只能随便穿上了。
她收拾好自己,打开门下楼,准备离开。
开门出去,一下子就闻到了香味。她慢慢地下楼,厨房里的人听到了她的声音,探出头来,在清晨的阳光中朝她微笑:“深深,早安。”
她顿时惊呆了,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
沈暨。
她一大早在顾成殊的家中醒来,下楼后发现沈暨在做早餐。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魔幻的事情吗?
就连萦绕了她整整一夜的噩梦,在这一刻也仿佛退却了,波动扭曲着,扩散成诡异的水波。
“别发呆啦,真的是我。”他手握着锅铲,笑着朝她招招手,“我刚刚听到你在楼上的动静,所以开始给你做早餐。脚好一些了吗?还痛不痛?”
叶深深迷茫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还好。”
“成殊早上联系我的,说你昨天滞留在伦敦了,脚还受伤了。他可能有急事要出去,怕你不熟悉这边环境,所以跟我提起这件事。幸好我昨天已经到伦敦了,这才来得及过来,顺便给你做早饭。”他也有点茫然,似乎不知道为什么顾成殊会特地通知他过来。
“哦……原来如此。”叶深深慢慢扶着楼梯下来。
沈暨知道她脚扭到了,赶紧扶着她到餐厅中,给她拉开椅子坐下,才赶回厨房去照顾自己在做的东西:“深深,荷包蛋要几个?”
叶深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憋了一夜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决堤的趋势。
但她用力地眨眼,将一切都湮没在未曾落下之前:“一个就好了。”
他拉开冰箱,拿出两个蛋打破煎着:“我的只要煎单面就好了,你的呢?”
“和你一样吧……”
“成殊的冰箱里就这么点东西,你将就点哦。”他洗了四片生菜,沥干水,又问,“你吃土司边吗?培根要多少?”
“吃的,一片就好了……”
两分钟后,沈暨将两份切好的鸡蛋培根三明治放在她的面前,给她递过温好的牛奶。
叶深深默默地喝着牛奶,捏着三明治咬了一小口。
芝士和沙拉酱融化在口中,吃到高热量食物的感觉,让人安心。
沈暨在她对面坐下,说:“Brady跟我说你已经找到布料了,所以我们赶紧回去吧,尽快打版制作,把决赛的礼服制作出来。”
“嗯。”叶深深点点头,垂眼看着桌上铺的桌布。
桌布上是勾连反覆的卷叶纹,洁白处被镂空出漂亮的花纹,仿佛在昭示这个世界上,有了伤害之后,才会有美丽。
叶深深沉默地吃完沈暨给自己准备的早餐,终于问:“顾先生走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沈暨说。
叶深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客厅的茶几。
昨晚她送给他的袖扣盒子,已经不见了。
她默默地喝完牛奶,然后自觉收拾好厨房,轻声说:“那我们走吧。”
在回去的路上,两个多小时,沈暨开车,叶深深看着窗外,两个人都很沉默。
终于,沈暨耐不住长久的寂静,问她:“萨维尔街好玩吗?”
叶深深点头:“嗯,很好的地方。在现在这样的商业化生产中,还能坚持自己严格的定制规则的,令人敬佩。”
“工业化的生产可以让更多人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但同时也必然缺乏精确合适的标准,所以高定才有其令人难以舍弃的魅力,因为谁都会想要拥有自己独一无二又严丝合缝的衣服。”沈暨说着,转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说,“对了,有件事情还没有告诉你呢,你一定会很开心的——沐小雪对你那件黑丝绒猎豹裙非常喜欢,她已经确定会在戛纳电影节的开幕式红毯上穿。”
叶深深终于振作起精神来,惊喜地问:“真的?她要去参加电影节吗?”
“当然是真的,她代言的一个品牌赞助了那个电影节,而且为了保证穿着效果,她正在努力减肥呢。”
叶深深点头:“那件裙子,越瘦的人穿着越好看。”
“是啊,时尚是不会宽容任何人的,也不会宽容任何肥肉,毫无道理可讲。”沈暨笑着说。
笼罩在叶深深心上的阴影,总算扫除了一些。她问沈暨:“沐小雪的造型师要给她弄什么发型与配饰呢?”
“到时候我会跟踪关注的,而且她的造型团队很强大,应该不至于太不靠谱,别担心。”
“那……会不会有人对我的设计有什么看法之类的……”比如说上个最差红毯之类的。
“放心吧,一般就算评最差红毯,矛头也指向穿的人,设计师受到的影响不会很大。”沈暨安慰她说,“何况,你这件裙子,绝对没话说。就算有人故意挑刺,可我们也会造势啊,没问题的。”
这倒也是,国内网店有水军有营销,国外也会有的。
前方灯光消渐,天光透了进来,漫长的隧道终于结束。
经过巴黎车站时,沈暨将托运的布料拿回来,两人在车上商议了一下之后,决定立即着手准备印染。
在布料上印出鸢尾花的纹路,并且要在裁剪加工后做成一朵巨大鸢尾花成品,难度非常大,也算得上是特殊印染了。
沈暨在工厂中先画好图,打出纸样来,然后根据纸样展开,在电脑上精确地做出图样,控制图像在布料上的投映。试印了足有十来次,才拿到三件可用的成功产品。
“布料也差不多没了,用得真快啊。”沈暨感叹着,将那三块成功的面料拿回来,其余的全部现场销毁。
制作礼服肯定不能在员工公寓中进行,所以叶深深与沈暨回到他家,开始裁剪缝纫。
根据现实情况,叶深深尝试着继续修改完善礼服的设计。透明薄纱层层叠叠,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薄纱上缝缀几颗水晶珠子,来强调水的意向。但为了避免唯美的元素用得太滥,将珠子用在了后面几层纱上,这样只隐约透出数点水珠折射,绝对不会喧宾夺主。
她整理着薄纱,在上面尝试对比折痕来仿真玻璃和水的折光。她举着纱,对着窗户看光线效果,加到两层,三层……
她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多重薄纱的那一边,开始显得模糊的沈暨面容。
他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他会在心裏怎么看待顾成殊与她呢?
他是不是在想,面前这个女生是个白痴,从巴黎跑到伦敦,在别人家的门廊前等到半夜,就为了给一个男人送生日礼物,可对方还并不在意,随随便便就应付过了她。
明明对方不想理她,可她还是硬要贴上去,直到逼得对方告诉她说,你以后得靠自己。
也就是说,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替你处理麻烦了。
做人到这种地步,可能,真的很失败吧。
善良的沈暨,假装什么都不清楚,一大早赶来给她做早餐,慰藉处于最低谷最凄惨境地中的她,还只字不提。
叶深深忽然觉得好想哭,她在茫然中,手指仿佛也失去了力气,手里的薄纱全部轻飘飘地委落于地。
沈暨转头看她,走过来,俯身将地上的轻纱一片片拾起,然后执起她的手,将纱放在她的掌中,问:“想什么呢?掉了一地。”
叶深深默默地抓紧手中的薄纱,抬头看着他,许久,才轻轻地说:“沈暨,其实你知道的,我去伦敦,是想……”她冲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沈暨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捻起她手中的薄纱,说:“想去祝成殊生日快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