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新华俨然一个深入山区访贫问苦的大干部,在丁小美家两间不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还不时地作着一些简短的评论:“哦,是比较清贫。家里除了一副砖灶,两张床铺,一张吃饭的桌子外,没有其它东西了,可以申办特困证。我一回去,就帮你们往上反映。”丁小美爸感激不尽地说:“那真是太感谢桂同志了,您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桂新华听了,更加拿腔拿调地说:“关注民生嘛,现在国家很重视贫困生的问题。要求做到,啊,这个这个,每个考取大学的学生,都能上得起学,都有饭吃,有衣穿,对吧?构建和谐社会嘛,我们不能让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上不起学,或者饿着肚子上学。呃,所以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丁小美,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他像开会作报告,又像背一篇不太熟练的课文。丁小美听着,心里有些难过。可她以为这是他平时作报告作多了形成的习惯,就轻声说:“是,您说得是。”桂新华的头几乎要碰到丁小美家低矮的屋顶了。他的身子在昏黄的电灯底下晃来晃去,被投影在墙上的巨大身影不断地变幻着形状,活像个魔鬼在张牙舞爪地活动。丁小美屏住呼吸,紧张地缩在他的身后,不敢轻易说话。桂新华转了一圈,才在丁小美家堂屋中央的那张方桌边坐下。他跷起一条二朗腿,在方桌底下一抖一抖,突然掉头看着丁小美说:“丁小美同学,你的特困生申请报告,写好了没有?”妈妈连忙拿出爸爸下午买回来的那包香瓜子,倒了一半在桌子上:“桂同志,剥点吃吃。”又去忙着削苹果。丁小美抬起头,涨红脸说:“下午,我写了个草稿,不知行不行?”“你拿来,我看一看。”桂新华的官腔把爸爸妈妈都镇得一惊一乍的,满脸堆笑。丁小美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打开,有些畏惧地递给桂新华。桂新华接过,眯眼看起来。丁小美和爸爸妈妈都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脸色,不敢喘气。看完,桂新华抬头对她说:“写得还可以,只是简单了点。”丁小美轻轻舒了一口气。桂新华又说:“我回去,帮你改一改,然后用电脑打印出来,再交上去。”“那就费您的心了。”丁小美垂下头,轻声说。她发现桂新华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就吓得不敢抬起头来。“嘿嘿。桂同志,我听小美说,你是市政府的。不知您是哪个部门的?”丁小美爸诚惶诚恐地问。桂新华稍微愣了愣,才回答说:“我是国家安全局的,也就是负责保密工作的。你们听说过吗?以前跟公安局在一起,后来分开了,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丁小美爸憨厚地笑着说:“我们山里人见识少,让桂同志笑话了。”桂新华又说:“我们的这个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们平时为人处事都有些神秘。是的,许多事情,我们连自己的家属,亲朋好友都不告诉的。”“哦,是这样。”丁小美爸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讨好地说,“不过,桂同志,你一看,就像个当官的人,一脸的福相。嘿嘿。”桂新华轻轻舒了一口气,带着有些自豪的神情说,“是啊,你看电视里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四方面孔,浓眉大眼,大耳朵,挺鼻梁啊?”“是,是。”丁小美爸深有同感地说,“不像我们这些山里人,生来就是一副苦相,尖嘴猴腮,没有卖相。”“嗯。”桂新华目光扫了一圈,又直直地停到丁小美身上,“可丁小美长得倒是蛮漂亮的,将来一定有出息,啊?我看像她妈妈,真的很像。”说得丁小美更加不好意思了,脸涨得像个点上蜡烛的红灯笼。连四十多岁的妈妈,也被他说得红了脸。桂新华的目光粘在丁小美身上,嘴里却说个不停:“我虽然是安全局的,但也有很多好朋友,招生办的,市贫困基金会的,还有一些大学的领导,关系都很铁。现在办事,人际关系很重要的。没有关系,有时你就是再符合条件,也轮不到你。”丁小美爸的头点得更勤了:“是的,是的。这个,我们知道。”这时,丁小美妈喊:“小美,来拿个苹果给桂同志吃。”丁小美起身去拣了一个最大的苹果,用碗端过来,轻轻放在桂新华面前说:“妈妈削好了,您就吃一个吧。”桂新华说:“哎呀,你们也太客气了。好好,盛情难却,吃一个,就吃一个吧。”拿起来往嘴里送,“呱嚓呱嚓”地吃起来。边吃边拿眼睛来乜丁小美的上身。爸爸又笑着问:“桂同志,你几岁了?好像还很年轻啊。”桂新华用手指梳理着头发,得意地回答:“已经三十二岁了,不小了。”“只有三十二岁,就当了这么大的官,真是年轻有为啊。”丁小美爸恭维说,“哪像我们呕,都快五十了,也一事无成。唉,连一个孩子上学都拉不起,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哪。”“瞧你说的什么鬼话?”妈妈埋怨说,“这能比吗?人家是国家干部,你是什么呀?狗屁不如。”“妈妈。”丁小美轻轻跺了一下脚,制止她说下去。她怕妈妈埋怨起爸爸来没完没了,在贵人面前丢脸。妈妈不说了,却看着桂新华,笑咧咧地说:“桂同志,要不,今晚,就在我们家的穷窝里苦一夜吧。”桂新华拿眼睛来看丁小美,好像征求她意见似的。丁小美赶紧垂下眼皮,不看他。心里真希望他早点离开。她对他既敬仰又害怕,小心得骨头都疼了。桂新华见丁小美一直低着头,不肯抬起来,就皱着眉头说:“我还是回去吧。住在这里,打扰你们,不好。”说着拿出手机,站起来走到门外,去给司机打电话:“喂,你现在在哪里啊?到乡下去了?那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出去吧。”他打完电话,转身对丁小美爸说:“我出去了,你们就等我的电话吧。”目光还是不肯离开丁小美的身子。要走出院子时,他见丁小美没有送他的意思,就回过头来说:“出了院子,是不是往那边走啊?到了村口,我请一辆摩托车去县城,今晚就住在县城。明天一早,再回市里去。”到这时候,丁小美才知道,他原来还是市里的大干部,而不是县里的小干部。她爸一听,也对他更加恭敬,掉头冲有些不知所措的丁小美说:“小美,你去送一送桂同志。”桂新华接口说:“好吧,我正好跟她说几句话。进了大学,应该如何搞好学习,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妈妈说:“对,小美,你应该多听听桂同志的话,向他学习。将来争取也分到政府里,当个什么官。那就有出息了,我们脸上也有光。”丁小美心里有些不愿意,也隐隐有些担心。担心什么,她当时不是太清楚。桂新华和爸爸妈妈都这样说,她就只得出去送他了。出了院子,狭窄的宅路有些黑暗。到了前面的村路上,稀疏地有些路灯,照得能看清夜幕下小山村朦胧的轮廓。桂新华等丁小美走近去,就与她并肩而行,眼睛不时地偷窥着她丰满的侧影。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话。说话的口气,跟刚才明显有了不同,带着一个男人不应该有的那种柔音:“丁小美,你的条件,其实是很不错的。”丁小美心头一跳,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正好与他荧火虫一样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的心一阵急跳,连忙掉开目光,垂下头去。“你长得很漂亮。”桂新华的本性开始暴露,“这也是女孩子的一种资本,真的。”见丁小美不吱声,他又说,“你到了大学里,可不要忘了我哦。其实,我帮你,也是看见你,怎么说呢?长得漂亮。真的,你不要有什么想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说着,身子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往她身上贴来。手还故意在她的左手背上碰了碰。丁小美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闪,嗫嚅说:“我不会,忘记你的,桂大哥。以后,我就叫你大哥吧。”桂新华说:“这就对了,我听着,心里好开心。”手轻轻在巩她的背上拍了拍。丁小美一惊,但没有跳开去。到了村口,桂新华转身面对她,眼睛幽幽地盯着她说:“你回去吧,放心好了,马上就会有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特困证的事,你就等我电话。”丁小美有些激动地说:“那桂大哥,你路上要当心点。有事,给我打手机,拜拜。”丁小美给他摇了摇手,就转身往回走去。桂新华却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