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编制《万象》新曲,内教坊、太乐署提供的人力支持,上上下下有两三百众之多。
对于一项文艺事业而言,这个规模实在不算小。但想到其他大曲排演规模,如《圣寿乐》单纯舞者就有一百四十人之多,类似卤簿乐等军乐、仪乐,所用的鼓吹音声更是不少。
不考虑眼下还是待宰羔羊的处境,能够把文抄搞成这么大规模,李潼也算是迎来他事业的一个小高峰。
虽然有这么多的人投入其中,但是各司其职,分目标进行,并不杂乱,好歹他也曾经担任过一个规模不小市政项目的主管,在人事统筹方面,还是有点基础的。
在将曲辞呈交太乐署审核之后,李潼便来到太乐丞白芬所带领的一个工作小组中。这小组成员主要是太乐署乐官组成,主要负责曲簿的编制,太乐丞白芬之下还有两名乐正、两名太乐博士。
眼下编曲过程还在散序阶段,对于一部大曲而言,散序乃是音律的精华部分,最能体现一部大曲的音乐水平。
李潼所拟定的曲目《万象》,本就取意包罗万象,换言之就是大杂烩,无论十部乐还是两部伎,有什么精华都往里边添。
不考虑其他方面,这一个要求一听就是外行指导内行。音声协律起码要有一个主题,要有一个贯穿全篇的基调,什么东西都往裏面凑,别的不说,单单各种乐器不同音色便有百十种之多,如果不作专业性的筛选,只能是一团噪音。
所以,当李潼来到这裏的时候,就有一名乐正苦着脸上前言是这要求实在不好达到,历数十部乐,没有任何一种曲式风格、任何一种乐器能够贯穿始终,作为提领。
“我等历采诸乐,所合唯太簇商《燕乐》《龟兹伎》等数部或能得大王所意一二。”
听到这名乐正的说辞,李潼便皱起了眉,燕乐不用多说,本身就是中外合璧的大杂烩。至于龟兹乐则是百搭,糅合进哪一种曲风都不突兀,甚至就连最庄重雅致的清商乐,都能将龟兹乐融入其中。
比如高宗旧年白明达所制《春莺啭》,便是以龟兹乐和为鸟声入乐。话说回来,李潼也是在接触后才知,那个白芬看起来一副士人做派,其父白明达居然还是龟兹人。
“既然是阔制新曲,难道不能甩开旧部乐窠臼?”
聊技术,李潼是个渣渣,但是谈概念,还是能够头头是道。至于怎么甩开旧部乐窠臼,你们问我?
几名太乐署乐官闻言后,俱都面有难色,最终还是一名太乐博士上前说道:“还是先让大王赏听新协几律。”
说罢,一部音声人已经登场,李潼也已经落座,看到二兄李守礼也抱着琵琶站在这一部音声人当中,便点头鼓励。可见多读书的好处,亲兄弟二人,一个满腹诗华,自为座上客,一个只会玩乐器,只能堂下伎。
李潼的音乐鉴赏水平,大体也就《逍遥王》那种层次,哪怕现在借了虎皮披上,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提升。
所以他评价一段曲律好坏,有一个最直观标准,那就是乐器用多少。这跟打架一个道理,人多自然气势足,曲调好坏先不说,登台就能唬住你。
虽然共事日短,但磨合下来,乐官们也大体了解到永安王这一审美趣味,所以一段曲调谱成之后,能用多少乐器就用多少乐器,近来试演几曲,动辄十几种乐器起步。还真别说,诸多乐器搭配起来,只要还能保证曲调不散,效果真是提升好几个层次。
李潼闭眼听了一半,然后便抬起手来说道:“羯鼓撤下,夺音!另换鼓奏。”
这种要求,一听就不是行外人能提出来的,诸如“夺音”“欺声”之类的技术语言,这几天看太乐丞白芬指导工作的时候,他心裏也暗记了不少。别管懂不懂,只要能提出要求,你们就必须要给我精益求精!
之后又陆续调整了几个小处,最终得来的曲调已经降了一个宫位,又加了檀板、笙等几种小乐器,当然,被挪走的羯鼓又被搬了回来。这么多乐器杂奏,音声本就混乱,如果再缺了领音的羯鼓,那更是不能听。
但李潼还是有些不满意,他品的不是曲调动听与否,而是基本的声理。这一段乐曲中,垫声和音的乐器是胡笳,但胡笳音色浊且黏,一些音色不突出的乐器与之合奏,很容易就会被那浊音掩盖。
此际台上乐器十三种,刚才他闭目聆听,能够分辨出来的乐器声则只有九种,这就是所谓的欺声了。
当李潼提出这个问题时,一名乐正上前回答道:“胡笳本易欺声恶器,通常不以群声协奏。但眼下群声群奏,若无此器拢衬,则不免调音更杂……”
“既然如此,有没有一种声器既能得拢衬,又不混淆诸音?人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