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登殿,再作参拜大礼。同样的场景,这一次李潼的位置却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位列前班,参拜之际也在偷眼打量殿上端坐的武则天,虽然仍有旒珠的遮挡,但也大概将他奶奶的相貌收入眼底。
在参拜过程中,有一个人非常的显眼,那就是甲胄登殿的丘神勣。殿上的武则天垂首望去,视线一触即收。或许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李潼感觉到气氛陡地阴寒起来。但他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完成参拜礼节,与众人一同归班列席。
之后又是礼官诵读长文,流程与昨日大同小异。祝酒乐响起之后,还是发生了一桩小变故。
一名绿袍官员越众而出,直趋向前,大礼再拜而后跪奏:“臣请奏左金吾衞大将军丘神勣章服不具、典会失仪,不宜居班,请退殿待议!”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为之一凝,众人俱都下意识望向已经端坐前班席中的丘神勣。丘神勣则缓缓放下手中酒爵,避席而出,跪伏于殿阶前。
薛怀义这会儿还没有离席准备演出,见状后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转头对同席的李潼低声笑语道:“此御史名王求礼,之前参我督造神宫奢靡,最是不通世务,今日丘某乱礼,他也敢直言弹劾,看来倒是憨直许多。”
李潼嘴角微作上扬算是回应,思绪却快速流转开来,同时望向殿上端坐的武则天。
丘神勣甲胄登殿,所为无非表明一个态度,原因自然是他们兄弟在大酺礼日上大出风头。
这一份恶意,李潼就算感受到,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做回应和处理。这会儿他倒比较好奇,武则天不可能猜不到丘神勣的心意,不知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至于那一位被薛怀义评为憨直的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李潼对其倒是心生几分敬重,并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裏。
殿中侍御史掌纠察朝仪,以卑参尊、正在职中,丘神勣被参之后,也要做出回应。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慨或是羞恼,只是神态平静的顿首自陈:“今日神都士民参礼,衞中职事劳重,臣督事内外,无暇更易具服即登殿入参,失礼典章,叩请恩佑。”
其人虽在自辩请罪,但言辞中那种有恃无恐,就连李潼听得都眉梢暗跳。
御史王求礼很明显也不接受这个回答,还待要继续开口参奏,但殿上的武则天已经微微抬起手来:“诸礼典合,所为无非彰显朝廷恩犒,泽及内外。既非朝日礼仪,无需穷究微细。丘卿勤劳宿衞,当赐其分寸从宜,否则大酺犒问礼义何存?”
讲到这裏,她又抬手一指中官,说道:“殿中审视分明,将军恪守职中,为臣如此,人主无忧。仗内具礼,赏此无忧。速备衣裙带履,导引丘卿入厢易服归班。”
神皇作此指示,中官趋行降阶,丘神勣也连忙叩拜谢恩,之后便在中官引领下出殿易服。殿中侍御史王求礼却还有几分不甘,但也有中官宫婢上前,请他出殿领赏。
李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内也是大有感触,旋即便察觉到似有一道视线自上方落在自己身上,垂首抬袖稍作拭汗之状。
他心裏并不怎么担心丘神勣这一番近似示威的举动,或许会让他奶奶对他再生疏远之想。
马屁已经拍出了,定位也已经很明确,武则天昨日刚刚接纳了他,如果今天因为丘神勣的一个示威举动便要再次冷落疏远,这根本不是武则天的作风。她要这么顾忌大臣的看法与态度,也不可能作到改朝换代那么大。
心裏虽然有这样一份笃定,但也不必表现得有恃无恐,适当的软弱能够更加体现他的无害。
不过这一处理方式,也的确让李潼更生危机感,起码眼下来看,如果他家与丘神勣矛盾继续白热化乃至于达到公开的不死不休,他奶奶大几率是不会力保他家的。
武则天视线在孙子身上留顿片刻,没有什么明显的感情流露,之后便转移到了春官尚书武三思的身上,待见武三思仍是事不关己的浅饮细啜,眉头便微微蹙起,颇有几分失望。
昨日少王奏以“唯情活我”,得到武则天极大赞赏。今日丘神勣此态登殿,这是在示威于少王吗?武三思司掌礼事,即便其余不论,也不该让丘神勣如此登殿、更引殿中侍御史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