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代王妃渐渐便有些急躁,向着门边侍立的婢女莼儿打个眼色,婢女便悄悄往门外退去,却被眼尖娘子见到,转手便抓住婢女,不准她去报信。
“蒲质不堪久留,礼程恐将逾时。求诸娘子怜惜……”
郑文茵见状,只能主动开口求请,阁中娘子们听到这话后,这才嬉笑作罢,转告前庭道:“新妇妆定,着诸小子登堂作请!”
外堂那些贺郎们听到这话后,也都松了一口气,短歇片刻便队列往内堂而去,行至内堂外,便见到堂中红妆队列,各持彩杖正在等待着他们。堂中案上正摆放着他们刚才遗失的簪花之类,需要冲堂取回。
登堂下婿也是礼俗之一,新郎要到堂中承受诸妇人戏弄杖打。至于这戏弄的程度,那就是因人而异,各有差别了。
北齐皇帝高洋少时娶段氏女,被段妻元氏戏闹得有点狠,因此怀恨在心,跟他舅子段韶表示我一定要杀了你家那败家娘们儿。结果元氏吓得藏进娄太后家中,所谓终文宣之事不敢出,这就是喜事成仇的先例。
代王并未亲临,这个戏闹的环节自然由诸贺郎承受。幸在郑氏礼仪门第,在这一环节倒也并没有刻意的留难,手中棍棒都是布帛卷成,只是取个欢闹的意思,任由贺郎们奔入堂中将簪花取回。
但郑家人虽然已经手下留情,耐不住贺郎中有人自己不争气,便是裴光庭这个小妈宝。
众人当中,唯他掉落的佩饰最多,别人顶多跑个一两次,便将佩物取回。
唯独这个小妈宝上瘾了一样,颠颠儿的跑完一趟又一趟,开始两趟还有同伴们打掩护,后几次则是一腔孤勇的冲入女儿国,仿佛挑衅一般。
到最后,堂中郑家妇人们都看不过眼,直接摆手让人将剩下的佩物送出去,实在这小子没完没了,揍吧有些失礼,不揍吧实在手痒。
裴光庭这裏好不容易装扮停当,突然又抓住一个绣着白头鸳鸯的承露囊大喊道:“这香囊是谁的?如果不是我手脚勤快,这个冒失家伙明日可要具礼来赎!”
他这裏话音刚落,诸贺郎低头自查,厅堂中却响起一个少女的惊叫声,众人都无遗失,结果很明显。薛崇训冲上来,将这香囊揣进裴光庭怀里,向着堂内大声嬉笑道:“今日礼请王妃,来日再请裴门新妇,喜事盈门!”
如此一番嬉笑,王妃终于在阁中被一众妇人簇拥而出,登上了驶入内庭的七香车。
这时候,郑家家长也行过来,高声宣读着女诫内容,自有郑家子弟登在车旁,将彩幔垂帷覆上车厢,鼓乐声大起,一直行到前庭大门前,又有一众郑家族人在郑杲率领下门前相阻,架起步障之物,不准车驾出门。
“自古事冠人伦,世锦凤纪……”
郑杲拍手,高声朗诵,所诵读的就是《障车文》,每读一段,后方便有家门子弟齐呼“儿郎伟!”
所谓障车,就是摆设障碍,阻拦迎亲车驾的前行,讨要酒食、钱财以为戏乐。如果两家是和睦成亲,这自然只是戏乐,但如果本身亲事便不合人意,那就是强索钱财的敲诈了。许多高门卖婚,就是卡在这一点上强索钱财,如果不加满足,车驾便寸步难行。
不过今日代王迎亲,当然不会有这样的问题,郑杲一篇《障车文》诵读完毕,郑家族人们便开始撤除步障,与此同时,迎亲队伍也早从车上搬下酒食、金钱等诸礼物,应景应时。
庭中障车完毕后,在郑家的礼程便已经结束,两家迎亲并送亲的队伍合成一队,足足两千多人的大队伍便簇拥着婚车往坊居外行去。
与此同时,迎亲队伍后车转前阵,从车上搬下一筐筐的酒食摆在道路两侧,任由观礼途人分取。
障车是贯穿整个迎亲过程的,并不只有两家人参与,神都城中不乏人赖此维生,如果不满足他们的需求,自能将婚礼闹得灰头土脸。
不过坊中这些观客们倒还守礼,闹腾了大半夜,眼见代王迎亲队伍又如此礼数周全,也都各自分取酒食,沿途喝彩祝贺。即便有几个想障车求财的无赖,早被群众们自发的按压下去。
迎亲队伍行出永丰坊之后,便沿灯火通明的长夏门大街徐徐行进,足足两千余众的庞大队伍,再加上诸多车驾箱笼,在大街上摆出长达数里的阵仗,在夜色下的神都城仿佛一条火龙,向着积善坊代王邸缓缓游去。
然而这时候,在天津桥南的天街上,则又是另一副情形。
张灯结彩的积善坊坊门前,李潼正自率家人们等待迎亲队伍返回,突然天街对面的尚善坊坊门大开,坊门里涌出众多人众,为首一人大红僧衣、光洁的脑壳在火光照耀下显得锃亮,正是薛怀义。
薛怀义乘着白骢马,身后有千数徒众跟随,各自怀抱棘藤麻帐诸物,浩浩荡荡的行过天街,直往积善坊而来。
及至近前,薛怀义勒马顿住,身后徒众们便将棘藤、麻帐诸类当街架设起来,而他则指着李潼大笑道:“代王今日人伦大喜,恐不足尽兴,招引徒众不请自来,障车助兴,代王不会不欢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