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亲(1 / 2)

关情 千岁忧 4690 字 3个月前

走?她微微冷笑,为何要走!只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她就得识相离开吗?十六年杏洲独自过活,她已经受够了,京城就是她的家,她再也不会离开!

入冬后天气严寒,阮梦华虽未再犯心口疼痛之症,却一日比一日精神不振,吃再多的补药也没用,人瘦了不少。云澜整日为她调配药剂,换了几个方子也不见起色,心中忧虑,连玩笑心也收起来。反倒是阮梦华想得开,满心期待着她在上京城的第一个新年。

年关时节,京都百姓已陆续备好了年货,单等着除夕来到,上京城却下起了雪。大雪下了足足三天三夜还未停,整个京城被冬雪覆满,入目皆是白色。天冷路滑,街市上车马行人全不见踪影,连明月桥附近那些热闹的商铺也门前冷落。

京都客栈离明月桥不远,是上京城最好的客栈,虽是临近年关,可客栈里多的是不回家过年的客商。雪天无事,客商们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谈论的多是京城趣事,说得最多的,便是那颗出名的皇室遗珠即将恢复夜姓。

仁帝有意下旨为阮梦华正名,子夜国即将有一位公主,这本是好事,要知道子夜国均是皇子,没有公主。可对于此事朝堂之上颇多争议,虽然仁帝育有一女是官员们心知肚明的事,但皇上从来不提,大家也装糊涂。如今皇上提了个头,站出来反对的臣子却也不少,事关皇家体面,毕竟那位梦华小姐的身世有些不太名誉,再说她这些年养居在外挺好,何必多事要昭告天下呢?说来说去,竟怨到风华夫人身上,若是无她,这些年皇上也不会受人非议,说她是红颜祸水也不为过。

客栈一楼是供来往人客歇脚喝茶的大堂,此时闹声哄哄,伙计拎着茶壶不时为客人添茶倒水,送些点心。

正中一桌的客商大抵正谈到兴头上,摇头晃脑地道:“自古红颜皆祸水,咱们朝这位也差不多了。”

立马有胆小的拉了拉他:“蔡老板,你我只是一介布衣,皇家的事哪轮得到我们来管。”

“话不是这么说,那位夫人自己行事荒唐,两个女儿有样学样,还抢起了夫婿,唉,那位梦华小姐还未嫁人,若成了公主,她的夫婿就是驸马,邵家竟然舍弃公主,定是那梦华小姐长相丑陋。”

茶座周围都是闲人,听了全都点头赞成,阮家大小姐如月长相不俗,容貌与其母相似,这是公认了的。所以邵家宁可毁婚也要迎娶她,定是嫌那梦华小姐貌丑。

有一人插嘴道:“说起来邵家还出过一个皇后呢,只不过邵大人在朝中不得势,邵家也日渐没落了。”

另有一人神秘兮兮地道:“错,是邵家如今不允许子孙再踏仕途,想是当初邵皇后之死让邵家凉了心。”

“当年皇后不是病死的嘛?”

“病死?我看未必,谁不知道后宫三千,皇上却只宠着不是宫妃的风华夫人,皇后娘娘大约是气过了……邵大人当时已官至内阁,愤而病休,直至如今担个散职,却是从不在人前出现。”

“原来如此……”

客栈大堂的一角,南华缩在座位上喝着热茶,悠闲地听着这些无聊客商议论不已,嘴角浮起淡淡地笑,他才不会为了雇主受非议站出去,听得津津有味。

他在这裏住的时间颇长,伙计们都知道这位爷是有钱人,包的是最好的天字号房,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既不象商人也不是贵族子弟,身边不带一个下人,天好就出门转悠,不能出门的时候便守在大堂瞧热闹。

待到午时,他却不叫伙计上饭菜,而是整了整衣衫,披上刚买不久的狐裘,俨然要出门的样子,一旁殷勤的伙计忙凑上去,热切地问:“大爷往哪儿去?这天寒地冻的,吃饭才是正经。”

“免了,晚上再回来,记得烫好酒等着爷。”说罢扔了块碎银子,伙计一脸欣喜接住,又奉上一把伞躬着身子送他出门。

莫看他在这裏派头十足,一想到过会儿要见到风华夫人府里的那个云澜,他就心头发闷。只因前几次夜访雇主阮梦华,回回都被云澜抓个正着点了穴拎进去丢在地上,真是脸面全无,只得依从礼法正正经经地白天求见。

梅林有雪,阮梦华即使在病中也不安份,偏要裹着冬装去赏雪,鸣玉等劝说了半天也没用,只得将观景阁里点上火炉,收拾停当后将她从东暖阁扶了过来。

因着她身子弱,冬日天寒,早已从华园里搬到东暖阁居住,风华夫人日日去探望她,到底是自己生出来的,这些天下来,母女间亲近了不少。阮如月自从那日回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阮家没了大小姐在,也无人怠慢梦华小姐,再说此刻夫人最在乎就是梦华小姐,皇上也亲来府里看过她两回,从宫里来的赏赐基本没断过,日后封礼成了公主,那才是荣耀呢。

阮梦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常乏力困顿,只是从东暖阁到观景阁,她便喘息不止,半路得人扶着才行。未到观景阁,她赏雪的好心情已全部消散,恨不得立时返回。

鸣玉送上茶水点心,她略看了看,并不只有她常喝的花茶,还备的有术山茶。看得她不由在心裏哼了一声,术山茶是云澜喜爱之物,他倒有本事,一干丫鬟的心裏怕是把她这个小姐也放在他后面呢。并不是她讨厌云澜,此人的风度样貌无可挑剔,但却太过神秘,尤其是为她诊治病痛之时,闭口不谈病情,只是开药了让她不断地吃,这两个月下来,已然快成药罐子了。

一直以来,她都对云澜的来历好奇,问过母亲几次,却只知他是名家后人,医术无双。

想到这儿,她有些不安,回京后她就没好过,难道她真的不适合呆在京城?虽然母亲不让人讲起外头的事,她却清楚知道朝堂上因为她引起的争执,南华时不时会来见她一面,总是问她可要离开这裏,他已在京城呆腻了。

走?她微微冷笑,为何要走!只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她就得识相离开吗?十六年杏洲独自过活,她已经受够了,京城就是她的家,她再也不会离开!公主之名未必就好,她并不很稀罕,却比私生之名好得多了。再说她也想尝尝父母双全,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是何滋味。眼见着梦想马上就要实现,她终于等到这一天,可没由来觉得心慌,不停地在心裏问自己,做了夜梦华之后呢?

一干奴仆不明白为何梦华小姐刚才还兴高采烈,突然之间却又一脸不痛快,坐在楼台之上望着漫天雪粉皱眉发呆,厚重的锦狸缎氅裹在她身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地精致,只是最近瘦得狠,衣服松塌塌地堆在身上。

云澜来到赏景阁之时,看她落落寡欢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究竟她有何错?这些苦难为何都要她来承受?

阮梦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他只得上前问道:“在想什么?”

“我想到雪地里走一圈,打个滚,哪怕摔一跤也成,似这般走两步便没了力气,倒不如死了的好。”她恨恨地道。

这样堵气的话让云澜为之一滞,马上安慰道:“待雪停之日,我陪你出府散心,可好?”

“你会这么好心?”她想起每天喝的苦药,还被他限制了行动,慕容毅几次来府中探望她,她总想趁机出去,都被他制止,连南华也被他逼得改在白天上门了。

“我说真的,再几日便要过年,到了十五元宵节,我陪你去看花灯,据说上京城最最有名的便是灯市了。”

她脸上终于绽出笑容,随即又忧郁起来:“云澜,我吃了这么多药,怎地还未有起色?我……是不是快死了?”

云澜在她身边坐下,想谈些别的事情盖过这件事,可她却执着地望着他,乌亮的眼眸似会说话,很是正经,既不是调皮也不是故意难为,让人不忍敷衍,他只得问“你很怕死?”

“自然,怕死又不是丢人的事。或者我该问你怕过吗?”

云澜虽然身在太医院,但他在阮梦华心中一直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做江湖事,何曾怕过。

谁料他却坦然道:“我自然也怕,幼年时体弱多病,因怕死才学了医,到今日不敢说活人无数,但至少送到我身边的病人,悉数被我救活。”

只是她却撇撇嘴,不信他满身风流味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取笑道:“你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竟来开解我,难道怕我质疑你的医术吗?”

他微一苦笑,非是怕她质疑他的医术,而是有人质问他是否遵从当初的约定,是否还记得师命。自从师父驾鹤西去之后,他无人管束,仗着面容出众医术高明,畅游天下走到哪里都有佳人围绕,本以为此生就这么过去,没想到会有人寻到千羽山来。

那一日,身着蓝衫温润如玉的邵之思来到他面前,提了个矛盾至极的要求,云澜根本不想理会他,哪知他却拿出一件多年前师父留下的信物,但凡有千羽山的弟子见此信物,需得答应对方一件事,且全力以赴完成此事。

“我要你救一个人。”

救人是他的看家本领,云澜正庆幸可以轻易完成师父遗愿,哪知邵之思却接着道:“然则我的家人却是要她家破人亡,故请云公子稍后在家中长辈面前替我多加掩饰。”

适才他冒雪去与邵老太君会了一面,老人家因为他一心救治阮梦华虚火上升,直问他是否还记得故人旧约,为何迟迟未见动手。

“喂,大叔,你聋了,听到我和你说的话没有?”

云澜回过神大笑出声,正要说什么,外头有人声传来,鸣玉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回道:“小姐,是夫人过来了。”

看着云澜若无其事的样子,阮梦华收回狐疑的目光,刚刚他的沉默让她心慌,是否在想她的病?她还有救吗?

兴许是有什么喜事,风华夫人今日一脸荣光,坐着陪梦华赏了会雪,笑吟吟地连沉玉打翻了茶盅也不介意,连说碎碎平安,直到陪着阮梦华用完饭,才说了件喜事:“梦华,刚刚邵府派了人过来,说你阿姊她有喜了!”

有喜了?阮梦华一愣神间没明白过来,倒是云澜目光闪动,已朝阮梦华那里投去。

她岂不知他在想什么,抬头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想说几句喜庆的话,但觉当着云澜的面说出来有些假,便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淡淡地道:“确实是喜事,母亲若见到阿姊,代我恭喜她。”

母亲心中欢喜并无过错,她一向疼爱阿姊,接下来也不必日日看着她,必定会将重心移向在邵府的阿姊。

她的模样实在谈不上欢喜,风华夫人心略有些遗憾,她贪心地想让两个女儿能亲近些,她也好做人,可自小姊妹二人便不合,如月欺负梦华的事她全都知道,梦华与阿姊不亲她更知道。但她纳闷不已,明明梦华的性子随和得很,对谁都一副笑脸迎人,偏与如月相处得不好。如月的性子是冷清了点,若梦华铁了心要与谁交好,一准能成,就连宫里最难缠的怀姑姑也疼她的紧。

不待母亲再说什么,阮梦华已扶着鸣玉站起来:“母亲,今日我请了南华来见,女儿先行告退。”

风华夫人不快地道:“我听人说他是杏洲别院的护衞,为了办差事才来上京,怎地还没回去?”

“他算不得咱们家的奴仆,过些日子就要回自己家去了,眼下不过是帮我做点事,母亲不高兴吗?”

“那倒不是,只是少见的好。”

风华夫人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她,马上宫里的旨意就要下来,她不日便是公主之身,怎么能跟这些小人物混在一起?但见她没放在心上迫不及待要走,风华夫人只得叫住她,为她包裹严实了才放她走。

回到东暖阁,阮梦华耐不住性子叫人去看,南华果然已经来了,老老实实地候在二门外等着传唤。上回他过府来见阮梦华,正好碰上风华夫人,她只知此人是从杏洲别院过来的护衞,平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当日心情不好,见他与梦华之间说话往来均是你我,全然没有主子奴仆的规矩,便教训了南华一通。

故而这次南华一见阮梦华便高声唱诺行下礼去:“梦华小姐安好。”

“起来吧。”阮梦华忍不住勾起嘴角,心情也好了许多,让人上茶端椅子,要他一起坐下来说话。

谁知他竟做作起来,又是长长一揖:“谢梦华小姐。”

说完就那样低头垂手用眼睛看着地面,阮梦华愈发笑起来:“坐吧。”

“小的不敢,”

阮梦华忍住笑让人给他看座,伸手便跟他要东西:“给我带来了吗?”

他慢呑呑地拿出个描金盒子递过去,并道:“连着几天下雪,铺子关得差不多,只能买到这个。”

幽幽的馨香随着盒盖打开飘散出来,淡粉色的胭脂掺上香露,看上去就象一团暖玉,让人舍不得碰触。

她一脸欣喜:“我要的正是这个。”

有云澜在,南华若是夜半来见她说要紧事,必定失败,故此二人便白天会面,云澜总不至于神通广大到时时都在。虽然几回来会都遇上风华夫人,但比被人点穴扔进房里好些,今日他入府的理由是为梦华小姐送些新鲜玩意儿,这般投其所好,整个儿就是个巴结主子的好奴才。

她捧着盒子赞叹了好一会儿,只差没当场试上一试,忽听得南华幽幽地道:“此物极是难得,所费一金……”

原来他还在等着她给钱,真是抠门,先前在客栈给的就不少,如今还来和她算这个,若是他多来见她几回,多带几样东西,那得多少银子?

她有心与他好好算算这几年的帐,到底心中有事,支了沉玉出去,又让余下的人退后些才低声道:“你有没有……”

南华自是明白她问的何事,不再装腔作势,也学她一般低声道:“已经办妥了,不过时候不对,要到春日雪融冰消才可。”

她歪头想了想道:“还要那么久。”

他嫌丫鬟搬来的小凳坐着不舒服,又了张靠椅,懒懒地往后一靠,往阮梦华靠着的软椅和房中摆设一打量,啧道:“急什么,咱们去的地方又不会跑。”

“你花钱如流水,我有金山银山万不够用,再容你在京城呆下去,怕不得一路要饭去沧浪才行。”说完自己先笑了,随即黯然地道:“若是我连沧浪国也没挨到……那便省了钱了。”

说着说着眼眶慢慢红了,南华听着声儿不对,收回在屋中乱瞄的眼光,坐直身子低声哄道:“你别哭啊,实在是规矩如此,不好冒然上路,咱是求生,不是求死,万事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