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宫(2 / 2)

关情 千岁忧 4407 字 3个月前

自然要跟着他,阮梦华再也不想独自一人呆在这裏,想到刚刚那种揪心的难受,她不由自主身子一颤,云澜倒看得清楚,关切地问:“怎么了?”

“说不上来,”她指着殿门上头被绫绡裹着的匾额问:“那是什么,为何要包起来,这儿是冷宫吗?”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目光有些古怪,摇摇头道:“非也,这儿是先皇后的芷慧宫。”

先皇后?芷慧宫?阮梦华头皮发麻,记忆与幼年那次迷路重叠,那回她也是迷路走错了地方,还走到了芷慧宫。不对,或者是她遇上了先皇后,后到了芷慧宫也说不准,总之当时的记忆一片混沌。时隔太久,又不太重要,这十年间她从未认真回想过,这会儿用力想却想不起来,纷念陈杂,竟似有些魔怔。两回迷路让她莫名有些惶恐,再看那座宫殿,确实与旁的宫殿不同,宫墙内可见院落重重,自成一体,到底是中宫所在。

云澜见她一脸恍惚,含笑道:“别想太多了,这裏平日有人打扫,你看,墙边连棵落叶都没有几枚,只是再无人居住罢了。”

“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她有些瑟缩,往云澜身边靠了靠,医官整日与药材打交道,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她心神安宁了少许,拉了拉他衣角,示意快走。

他忍住笑没有扯回衣角,带着她离开那片空地。一路上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恹恹的精神有些不济,那副小模样让他没由来心发软,一送便送到紫星殿,交待她这几日多休息,晚上若睡不安稳则喝些安神汤。

他这么一反常态的罗嗦,倒叫阮梦华起了疑,她走了半日,双脚酸困且麻,靠着软软的垫子如飞升云上,有气没力地道:“不然云大夫与我把把脉,看我的病要紧不要紧。”

鸣玉一听也紧张起来,端了个胡凳过来,要云澜当场把脉。

云澜打发她去拿帕子净手,趁着宫侍站得远,两人跟前无人,低声笑道:“还用诊治?我是神医,一望便知七分病情,丫头你眉头皱得尖尖,分明是害了相思之症,心药还需心药医,我便勉为其难留下来陪陪你,以慰你相思之苦。”

这比什么汤药都管用,阮梦华连声唤人扶她起来,称要亲自送云大夫走,云大夫善心可嘉,他日必有好报。

不知是否白日的事触动了阮梦华哪根筋,到了晚上就寑前,她心神不宁地在房中转了几转,突然想起一样物事,叫来鸣玉说要找前几年有位高僧送给她的护身玉环。

前几年她还小,那样的噩梦连连之后,吓得惧怕黑夜到来,杏洲别院的奴仆不敢怠慢,将此事报与上京,风华夫人请了位高僧去杏洲,念经作法后情况稍有好转,那和尚还赠了阮梦华一枚玉环,道是佛前开了光的,可驱邪僻恶,有意外功效。

只是来年入秋,她又是噩梦不断,玉环用处不大,不几日阮梦华便扔得不见踪影。鸣玉一边找一边问:“小姐怎地突然想起这个?”

“我今日心惊胆战,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和沉玉今晚也来陪陪我。”

玉环找到了,触手冰冻凉,她拿着把玩了好半天,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只是沉玉却不好找,她自那日事后,沉默寡言象是变了个人,鸣玉怜惜她,连活计也不让她干,由着她发呆。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了,也是低着头,让她坐就坐,让她站就站。

看着平时活泼伶俐的丫鬟成了这副模样,阮梦华有些难过,劝慰了几句,她便掉下眼泪,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噩梦如约而来,即使是在梦中,阮梦华也无声地笑了,她知道这是在做梦,只不知这回又能看到什么。依旧是黑暗的通道,无形的压力也一如既往,她极艰辛地往前走着,却总也迈不出步子,一点点地往前挨。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臂,那里有她的武器,只准备在走到尽头的那一刻,燃将起来,把一切都照亮,是谁在逼她,尽头里有什么,她全部要看清楚。只是,该不该这么做呢?万一她看到的是猛虎,是暴狮,又或者是她意想不到的丑恶景象该怎么办呢?梦里的她胆怯了,犹豫了,一如从前那般软弱地哭起来,跟着心口一阵揪心的疼,象是有什么在啃噬着她的心,疼得她醒转过来。

静夜无声,她的心怦怦地直跳,这回的梦没变,可是适才心口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转头看到帐外站着个蒙胧人影,待要仔细看清,疼痛突又袭来,她挣扎着叫不出声,待到不再疼痛已是累得无力睁眼。恍恍惚惚想到或许是鸣玉和沉玉中的谁吧,自己这病有些蹊跷,她向来不曾有过这样难受的时刻,明日得好好让大夫瞧瞧。只是那个云大夫就免了,她要找个更老的,白胡子飘飘的老神仙给她诊治才放心。

第二日醒来,听得鸣玉与沉玉轻手轻脚地在外头收拾地铺,她微微“哼”了一声,本以为自己会无力起身,想让她们扶一把,哪知一发力便坐了起来,别提多利落。

好像昨夜的疼痛都是在做梦。

她揉揉心口,大口吸气,竟全然无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她在做梦?

下床时动作大了些,那枚放在枕边僻邪用的玉环“啪”一声摔成几块,阮梦华跺脚道:“该死,这叫我去哪儿再求个回来?”

鸣玉跑过来拣到帕子里包好,又用双掌在她面前空拍几下,以示空话:“大早上的,小姐别说晦气话。”

“行,我不说,可惜了,昨儿刚想起来,今天就没了。”

难道她真是留不住好东西的命?念及此,不禁微微伤感,忙问鸣玉:“今日有什么事吗?”

她突然盼望着能忙起来,可是不能出宫,她忙什么呢?

“没什么大事,老太妃昨天派人来请小姐,说有好玩艺儿赏您呢。”

怕是又要听戏,母亲说得没错,那确实是老人家的消遣,她小小孩儿听多了确实不妥。但难得有人记着她,便高高兴兴地道:“也好,鸣玉,你且留下,我带沉玉去便成了。”

便让沉玉跟着去听听戏她是好的,热闹一下或许她就能恢复从前的性子,别再象现在一样死气沉沉的,让人看了心裏不爽利。

今天已是初五,还有三日便是邵阮两家办喜事的日子。阮梦华照旧带了沉玉在华太妃的宫里厮混,搭了台子教太妃玩花牌,一堆花花绿绿的木牌子名目极多,规矩也不少,用来打发时间最好。沉玉也被按得坐着一角凳子,战战兢兢地凑人数,老太妃打什么她都说好。

“太妃,不是这样,你一对点不能这时候撂下来,得留着,留着……”

外头风吹叶落,慕容宫里却一派热火,阮梦华借口教人,却赢了华太妃不少钱,笑得极开心。

华太妃也是图热闹,玩了一下午也不去歇息,眯着眼看了半天牌:“哀家眼睛不好使,这是八个点吗?”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回道:“回太妃,是八个点。”

“八……梦华,再过两天就是初八了,邵家是不是那天办事?”

她点点头,玩得好好的,干嘛提起这个,扫兴。

“你那糊涂娘有没有说要你到场?”

她再点点头。

华太妃不愿意了,她当阮梦华是自家的宝贝,见不得她受气,把牌放下肃然道:“她说你就去?”

阮梦华吐吐舌头,乖觉地道:“人家还没想好呢,”

“你若不想去,就呆在慕容宫里,看谁敢来烦你!”

“太妃对我真好,不过毕竟这是阿姊的终身大事……”

其实不去也罢,她的身份,还有之前和邵之思勉强算得有过婚约,去了只会让双方尴尬。母亲大概以为两个女儿之间应该该没有隔夜仇,或者以为她该已经放下心结,能做到真心祝福阿姊与邵公子白头偕老吧!他们成了亲,那么邵之思日后便是她的姊夫,一家人总有见面的时候,早些认清这个事实才对。

“哀家觉得邵家的人个个心思过重,你没有嫁过去也是好事,这样吧,待他们婚事办完,哀家做主,替你张罗一门好亲事,子夜国能叫到名号的男子随你挑,你看可好?”

很……不好,她不想挑,起码眼下没有这个心思,刚要笑着婉拒,眉头一皱,一声闷哼说不出话来,一旁沉玉已极有经验地站到她身边,替她揉着胸口,又从偠包里拿了一小块松香放在她鼻下,连嗅了几下才缓过来。

华太妃忙问:“梦华,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太妃,不必了,我这只是小毛病,不碍事的。”她只是难受那一小会儿,很快就与平常无异。“想是这几日天气冷了些,一时心口疼痛。”

“小小年纪,如何会有这毛病,往年不曾听说啊?”

“我也不知是怎地,叫过太医看了,说是夜梦过多,睡得不好所致,算不得病。”那个太医就是云澜云大夫,阮梦华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医术高明。母亲这两年偶有头疼之症,经他略为诊治已大好,且他颇有来头,是仁帝专程请到上京,好不容易才留他在太医院一年,明年便要走了。

不知她是否错觉,那云澜替她把脉时似乎认真得过了头,害她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想他左看右看最后只是叫她多休息。

“你看你,才提到那件事就小脸苍白,邵家那位公子就那么好?”

先皇后没死之前,子夜皇宫里只有她比华太妃的地位高,总觉得自己才是子夜宫的女主人,不象仁帝那般对几位太妃尊崇,只拿她们当先帝遗留下来的女人,故而惹得华太妃对她意见颇多,连带着对邵家也没了好感。

阮梦华没有接口,听着她继续道:“论功名,论才学,都不如我慕容家的毅儿,你说呢?”

华太妃并不姓华,她是慕容家的女子,连所居宫殿也改了叫慕容宫,慕容毅论辈份是她的侄孙,对阮梦华的心思她心裏清楚,却从不多话,如今少不得替他说两句。

邵之思如何能和慕容毅比呢?他没有功名,按说以他的人才和邵家的家世,入仕途定平顺无比。可他并未考取功名,空有一身才学却闲居在家,不知道邵大人是如何想的。而慕容毅则是名列三甲之首的武状元,既是将门虎子,年纪轻轻便做了右衞军的首领,虽然军功尚立,但其人堪称将才。

再说下去,指不定就得又跟人订次婚。阮梦华皱着眉顺着老太妃的话道:“慕容将军自然是好的,前两日还特意让人送花给我,难得这时节一日比一日开得艳。”

可是她的老毛病犯了,把那些开得好好的花瓣扯了个精光,不住后悔没将那个墨玉匣子带来。

华太妃笑得合不拢嘴:“是吗?平时看他不言不语,没想到挺会讨女孩子欢心。”

其实她一直拿不准该不该提这事,在她眼中,阮梦华娇俏可喜,让人打心眼里喜爱,若是配给自家那个只知道舞枪弄剑的木头小子,总觉得委曲了,眼下看来,倒是可行。

“可他有一样不好。”

“哪里不好?”

“他爹慕容大将军啊,有那样一个爹,他再会讨人欢心也不行,太妃,你老人家说说,我哪里有得罪过他,为何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睛。”

对性子耿直的慕容大将军来说,风华夫人是误国误民的红颜祸水,阮梦华是皇家一个耻辱的标志,居然还招惹自己的老实儿子,实在是可恶,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回上京。华太妃虽然身份尊贵,却管不住他,当下爱怜地拍拍阮梦华,不再说什么。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阮梦华见的冷眼多了,她并不在乎慕容毅他爹是怎么看她的,只是对回京之日仁帝所流露出要为她正名一事并不看好,公主?他们也不掂量掂量,当初就不可能的事,如今就能成吗?弄个不好,还不如现今这样,又没抬到明面儿上来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她要的只是想留在上京,不要再孤伶伶地呆在杏洲,仿佛被人抛弃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