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召召(2 / 2)

关情 千岁忧 3984 字 3个月前

那女子也是簇新的衣饰,所用之物皆是精品,恰恰在额头往下覆了一条白色纱巾,看不清容貌。不过能劳动云澜这般对待的女子,应该长得差不到哪儿去。

他竟这么闲,失了约跑去陪别的女人!阮梦华微微有些怒气,坐着没动。

柳君彦含笑道:“真是巧了,我去请他过来。”

云澜并没有立时过来,而是认真地为那女子挑了枝三月海裳簪上,与她低语了数句才过来坐下。

香眉山从来都觉得云澜有些古怪,可碍于阮梦华的缘故,二叔又极看中此人,一直不便说什么,今日他身边无故多出位姑娘,不能不让人生疑,皱眉道:“没想到半日不见,云公子身边已多了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他问得直接,云澜却不接招,轻笑道:“香二公子果然是我道中人,上来便问姑娘家名姓,不如让她自己告诉你,可好?”

那女子似是瞟了云澜一眼,白纱后不知是何表情,只听她大大方方地道:“奴家名叫……召召。”

奴家?阮梦华起了身鸡皮疙瘩,只觉她声量不高,听不出来年纪,只觉细细软软,名字又是叠音,看她头上那朵海棠颤危危似动非动,未见其容已可让人想入非非。

柳君彦接着问:“召召姑娘与云公子是……”

“奴家是云公子一位故人。”

她只说这么一句便不做解释,既没说自己的来历,又不说为何凭空出现,阮梦华满是疑问地看着云澜,他只是装作未曾看到,此时菜已上齐,阮梦华气闷不已,埋头苦吃。

“吃饭要细嚼慢咽,你看看你……”云澜啧啧两声,摇头道:“上次我见你时,便跟几天没吃饱一样,今日怎地还是这副模样?”

她一口菜噎在嗓眼里差点咽不下去,怒道:“食不言寑不语,云大哥何时这么多话了,莫要在召召姑娘前失了体面!”

香眉山想到这是送行宴,胃口不大好,吃了几口便停了箸,他不知将来回到上京还能否再见到她,犹豫良久鼓气勇气对阮梦华道:“孟老板,在下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二公子请讲。”

“这……可否请孟老板移步,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

她正觉气恼,不想再看云澜,便随了香眉山出了酒楼。

海城已是深春,二人如云澜和召召一般走到花铺前停下,有几枝盛放的艳丽花朵探出店外,阮梦华又犯了老毛病,不自觉便想把那些花瓣揪下来,刚摸了摸便被店老板目光炯炯给看得缩了回去,心中无比遗憾。

两个男人站在花铺前是有些不妥,她等着香眉山开口,可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卷成巴掌宽的清巧画轴,双手奉过来:“我想送孟老板一样东西。”

“是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位女子的小像,她穿着时兴的宽袖宫裙,立在一片如火的石楠花前侧首凝思。

这女子……好熟悉,阮梦华依稀记得自己也有这么一件衣裳。谁让香眉山画功太好,这明明就是她,那背景也熟悉莫名,记得有一年她在南华的怂恿下曾去过杏子坞看热闹,倒不是私自离开杏洲,而是有别院护衞跟着。那年热闹没看成,却赏到了石楠花,大片大片的红花让她炫目不已,倒不在意有人暗中注意她。

她讶然抬头,意带询问看着香眉山,却见他面色微红,低垂了眼眸道:“不知这画能否入得了孟老板的眼。”

她有些明白,又有些惶然,各花入各眼,看来她阮梦华竟被人这般看重,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竟干笑着打起哈哈来:“画功精湛,不俗之笔,二公子是位雅人……真是……”

“我曾偶然在杏子坞遇上这位姑娘,自此常在心中记挂她的芳踪,只盼日后有缘再见,闲瑕时便将记忆中的她画了下来,希望她不会觉得我冒犯了她。”香眉山是个怪人,明明都说了认出阮梦华,却还在口中称她为孟老板。

杏子坞阮梦华只去过一次,一想便知原来他早知道自己是谁,那么也定是知道她的身份了?阮梦华内心的一些些喜悦突然消失,将画轴卷好递还给他:“二公子雅情厚意,自当收好才是。”

他并不接画,凝望着她道:“我将此画送与孟老板,只盼将来还有机会再见,出海路途遥远,不知有否意外,只当你先替我保管好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酒楼,阮梦华站在花铺前默默想了会儿心思,将画卷收起,定了定神跟着走回酒楼。

她看到云澜正细心地替召召夹菜倒茶,只是召召面上矇着巾帕,吃用甚是不方便,半天才吃上一口,斯文得很。

阮梦华忽然想起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有一回云澜大半夜带了饭菜去找她,只为她没有用晚饭,据说那是他自己做的。还有他曾为她去买过糖点心,哄她吃药,种种种种让她难过时心裏头有点点涟漪的举动,不过是他平常习做惯了的。

情是什么?母亲与陛下有私情,故而明明她该尊贵无比的身份,却不得不避居在外。阿姊与邵之思动了真情,她便得靠边站,任世人暗中取笑。还有那个疯狂的女人,她亦是为了情才会对年幼的她下手……他们的情似乎都没让她有好日子过,情之一字,甚是可怖!

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对面那两人不再碍眼,人家恩爱关自己何事,情呀爱的最好莫到她跟前……啊哟不对,刚刚她似乎还为了香眉山送的那帧小像砰砰动了会儿心,罪过罪过,好在他马上就会出海,今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一顿饭吃下来,怕只有柳君彦最是轻松自在,他不知道刚刚香眉山对阮梦华说过些什么,但见他回座后的模样,有些不忍,刚要开口想带他先行离去,突然眼直直地望着窗外天空,脸色凝重起来。

几人察觉出不对,都扭头去看窗外,只见碧蓝天空上,一道淡淡的红色的烟线直冲云宵,这是江湖人惯常用的手法,旨在示警,只有发信人的同伙才能看得懂,柳君彦该是识得这道红烟,他跳起来冲几人一拱手:“我有些急事要办,几位请慢用。”

香眉山跟着道:“我跟你走!”

“我也走!”这却是阮梦华的声音,她也不愿留下来。

云澜看了她一眼,施施然站起身:“若是有变故,我们还是同行的好。”

“如此多谢云公子。”

与高手同行,柳君彦求之不得,他不再客套,吩咐小二将马集结成车,驾着车马往红烟冒起处赶。

东明城离港口本不远,红烟冒起之处恰在城门外一片小小树林,待众人赶到时,树林中一点动静也无,但可见多数树身上有刀剑痕迹,树枝折断,地上还有点点血迹,分明是有过一场恶斗。

顺着血迹再查,血腥未渐浓,云澜本挽着召召走在后头,突然叫住阮梦华:“你过来跟住我,别往前走。”

他不说还好,话中似有的维护之意让阮梦华眼眶一热,心中泛起无限委曲,口中却道:“云大哥护住召召姑娘便可,小弟不用人操心。”

说完觉得心裏怪怪地说不上滋味,疾走两步,冲在了最前,刚走出十几步,突然迎面一株树干上直直地钉着一个人,浑身鲜血,显是已经死了的,阮梦华被吓得大叫一声,身子发软,被身后柳君彦接个正着。

柳君彦抿着嘴顺手将她推给了香眉山,自己上前查看。香眉山不敢大意,正想将阮梦华移到另一处,忽觉手上一轻,云澜已将她抱了过去,轻轻放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把了下脉后眉头渐松,看着脸色苍白眼神发直的阮梦华,气也不是怜也不是,为她揉捏了半天相应的穴位,她才恢复些神智,抖着声道:“那是……”

她何曾见过这种情形,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死人二字,顾不了许多将头脸埋入云澜胸前,不住默念所有能想得起来的经文,想要赶快忘记所看到的一切。

谁也没有注意召召,她似乎习惯被人遗忘,扶着一株树木,悄悄地看着那边的惨状,明明她是最该尖叫最该晕倒的人,可偏偏没有,她正在忍耐着,心中有一股嗜血的念头无法遏止,放在树干的上的细指加倍用力,若细心看便可发现指印处稍稍内陷,像是再用些力便要将树木折断。

等香眉山终于想起死了的人是船上一名搭伙的商人时,终觉不妙:“柳兄,可看出些什么?此人竟是咱们船上的客人,如何会在这裏?”

他不忍细看,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还有许多擦伤,看沿路来的迹象,该是拼死逃到这儿才被击杀。柳君彦一言不发,从死者手中拽出来一样东西,大如炮仗,该是临死前发出了信号。

“好狠。”柳君彦喃喃地道,回头看了香眉山一眼,心中暗自思量:究竟是船上出了事,还是只有这人被击杀呢?

若是只眼前这人被击杀,那说明香文盛发现了他此行的秘密,船上只有这人是同他一道来查探香家的秘探,杀了此人意在示警。

若是船上出事,又是什么原因?

他心乱如麻,香眉山又提议立刻赶回去,阮梦华身子发软,无法走快,只求闭着眼赶快走出这片林子,二人只得抛下她和云澜、召召,出林便驾车往回赶。

岸边正原本停着的香宝斋号,此时正燃起一片大火,周围停靠着的船只离得远远的,无一人上前相救,全都部在那里看着船着着火慢慢下沉。

香眉山高叫一声“不——”,便要往下跳,却人岸上的人拉住,纷纷劝道:“这船不成了,你别再把命搭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道:“我叔父还在上头,还有我香家的伙计……”

满船的货物尚未全数搬下来,只等着定好海船出行日子,再换乘出发,谁知道被大火付之一炬。

提起船上的人,旁人更加惋惜:“你回来的晚了,船上已经没有活口,都被老天收了去呢。”

他们亲眼看着青天白日下惨剧发生,却谁也无能为力,大家都是平凡到了极点的凡人,眼见着那些凶神恶煞,谁敢冲上去送死。他们杀了人不够,还放火烧船,告诫周围众人,谁也不得救船,否则别想有好日子过。

都死了?二叔呢!乍闻此事,香眉山再无法承受,只恨此身没有蛮力,欲向火海冲去,但被人死死拉着,乱作一团,柳君彦沉着脸对他叫道:“眉山,你冷静些!”

“你叫我冷静?我二叔还在裏面,我如何冷静得下来!”

“那我只好帮你冷静一下!”他手指疾点在香眉山睡穴上,登时收效,他扛着瘫软的香眉山,站在岸上看着火势由大变小,最后一点点地沉入水中,如果不是还有许多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船上物品飘浮在水面上,几乎无人敢信这裏曾经停过一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