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牢狱(1 / 2)

关情 千岁忧 8516 字 3个月前

甬道暗且长,得狱首提着盏灯笼照着才能看清路。隔一段路便有一道铁门,随行的狱卒不断地开锁,落锁,发出的声响带着回声,阴森刺耳。阮梦华一路走着,那狱首的话根本没听进心裏,脑子里想的全是云澜刚刚说过的话:“……你想要陛下昭告天下人,先皇后乃是修行邪功而死,与风华夫人无关?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在人看,在等,又有多少人会信?若他这么做了,只会落得个昏君之名……”

她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要眼看着母亲身败名裂,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也许她该考虑云澜的再次提议——不管什么邵家、陛下,直接从天牢里将风华夫人带出来,他很乐意效劳。

“梦华小姐,夫人就在裏面。”

不知何时,狱首停了下来,阮梦华跟着收住脚步,看着他打开一间牢门。

门后便是母亲吗?母亲就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牢房里还算干净,墙上点着盏昏暗的油灯,一张陋床上面还有薄被,靠墙角的地方有人蜷着腿缩在那里,见有人来迅速抬头来看,许是长久未曾见过人,乍见之下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阮梦华移步上前,克制住心裏的激荡,问了声:“母亲可曾安好,女儿来看你了。”

风华夫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不是在做梦,簌簌抖着却说不出话。

狱首默默退出去,将这裏留给母女二人。

好半晌风华夫人才能开口说话:“梦华,你回来了。”

阮梦华真怕她把自己认成阿姊,犹豫着往前挪了两步。她与母亲一向并不亲厚,刚刚开口说话前,她想了又想,不知自己该不该扑上去悲切地叫声“母亲”,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看着母亲身上只得一身青色囚服,鬓发未挽,散落在身前肩后,忍不住心酸。往日母亲极爱妆扮,每每换得新姿,让上京城女子既羡又妒。可如今……

一日之内,才在宫中见至尊无上的父亲,转眼却在天牢看到落魄至此的母亲,落差大得叫阮梦华一时未能忍住,还是挨上前深深抱住母亲,象个孩童一般不愿撒手。或许她怨恨过母亲,为了得不到母亲的喜爱自伤自怜,这会儿也全抛到九宵云外,往日母亲对她的些许爱护无止境地扩大,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曾真心记着她一些。

风华夫人倒是想得开,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反过来劝她道:“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

又在灯下将她仔细端详,看到她果然不再有病态,一如柳君彦所说的病已治好,大大地松了口气。

“母亲受苦了,陛下他……竟将你关在这种地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风华夫人此时十分淡然,幽幽叹息道:“梦华,你也别难过,一切皆是报应。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色衰爱驰本是必然之事,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也曾妄想过藉着小女儿之势稳固地位,只是一切还未来得及,祸事登门,一夜之间她成了谋害先皇后的凶手,那些证据让她瞠目结舌。曾经她以为,有陛下的庇护万事皆可如意,原来,他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愿意护着她。连疼爱至今的大女儿都不曾出面,也罢……

阮梦华慌乱地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不会让母亲离开我的!”

当初她离开上京时,以为今生都不会回来,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邵家害死!

即使是奉了圣谕,阮梦华也不可能在天牢多做停留。

顺着原路缓缓走出天牢,阮梦华微眯着眼望天,只见天际昏暗,和着秋风阵阵格外凄凉。云澜上前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却说起不相干的事:“这些年我每回见到母亲,都觉得她没怎么变过,永远那么高贵美丽,可这一回……女人的年华最是易逝,年幼时我最爱看她打扮得光鲜照人,带着我穿行在宫中,一任那些宫妃们恨妒,不管她们背地里说得再难听,她总是不屑一顾。”

可如今呢?她看得出母亲眼中那抹强掩的悲哀和黯然,想必对陛下失望至极。纵使在天牢里有人暗中关照着,可是让一向自诩风华绝代,又万千宠爱与一身的风华夫人呆在污秽阴冷的天牢,本身便是一种折磨。

“云澜,”她低低地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不如将母亲救出来,我们一起走。”

云澜象笑了笑道:“不必担忧,风华夫人定会平安无事。”

阮梦华满眼希翼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邵家如此行事自然有迹可寻,交给我去查好了。”

章平亲自护送她回新殿歇息,告知陛下未赐殿名,任她随心意起个。虽未正式受封,仁帝却先在新殿里为她摆下了公主的排场。才落成的新殿比原来的紫星殿大了许多,琉璃屋瓦在处处宫灯照射下竟也生辉,明亮的殿堂内殿内宫人无数,动辄跪倒一片,就差没高呼一声“公主千岁”。

阮梦华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陛下就是陛下,他才是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人,母亲当年没有选择做节妇而是从了他,世人不敢对陛下非议,只是骂她不守妇道,难道该骂的只是母亲吗?

宫里嫔妃们个个消息灵通,之前众人已知阮梦华要回京的消息,这下她回来了,大家莫不在心裏猜测风华夫人还会不会翻身,毕竟她为陛下育有一女。上京城里关注着风华夫人之事的大臣们也在等,等着看仁帝的举动,若是风华夫人轻易放出来,大家伙还得多辛苦一番。

只有邵府安静如常,早早地熄了灯火,全府上下谁也不敢随意走动。

云澜伴着一阵秋风残叶悄悄潜入邵府,无声无息地来到邵之思所住的院落,离京大半年,他想先见一见邵之思。

邵之思仍未入睡,半闭双目陪着有孕的妻子。今日阮如月一听小妹回来,吃惊地打破了茶盏,随后有些心神不宁。也不怨她,之前邵老太君将她关在这个院子里,只让她想清楚是要夫家还是娘家,至于风华夫人现下如何她还真不清楚。阮如月其实并未将风华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只因在她心裏,仁帝最最宠爱母亲,故而母亲被关入了天牢又如何,用不了几日就能出来。

阮如月心事重重不能入睡,碍着夫君陪在身侧不得不闭上眼假寐。阮梦华的回来却让她意外,一想到她,阮如月便想起自己那个未能保下来的孩子,心裏说不清是怨还是怒。一晃眼,她嫁入邵家一年,不管如何,夫君待她尚可,只要,只要小妹不出现。她总觉得夫君看着小妹的眼光里有太多让她看不懂的东西,是情意?是愧疚?她一遍遍地在心裏揣摩着,总也想不明白。

正当她困乏将要入梦之际,却听到窗棂微微发出轻响,似是秋风吹打着落叶拂过,跟着察觉身侧有轻微响动,邵之思竟也未曾入睡,这会儿还起身了。

他要去哪里?阮如月的手在锦被下悄悄紧握,强忍着睁眼去看的冲动。

邵之思本就未睡,听到声响睁眼一看,却是云澜在外头向他招了招手,而后身形一晃不见了。他悄然起身,来到屋外,随着云澜的身形走到院中的一座山石前,沉声道:“云大人才一回京便来看之思,这份情谊教我好生感激。”

“一别数月,邵公子别来无恙?”云澜左右环顾一周,诧道:“怎地院子里如此安静,以往的人都哪儿?”

“自姑母死因被翻出来后,祖母便将如月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院子里只留一人伺候。”

他本觉得胸口发闷,此刻迎风而立,不觉冷反有种舒畅的感觉。

“令祖母真是无情得很,看来真是要把邵皇后的死怪在风华夫人身上了。”

云澜边说边打量着邵之思,却见他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大人何出此言?”

如此说来便是不肯承认了,云澜叹了口气道:“还记得邵公子当初找到我,要我照顾着梦华,总算是不负所托。”

邵之思微微苦笑:“那也没什么,是祖母她有所求,非是我的意思。”

云澜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可是家师遗命我不得不从,我答应了你的托付,自然不必理会邵老太君的意思。也是梦华命不该经,机缘巧合竟让我们找着氏羌一族,她身上中的蛊毒已经清除,还见着了那位与邵皇后结拜的氏羌圣女。”

他以为提起召召,邵之思就该明白他的意思,岂料邵之思皱眉道:“氏羌圣女?那是谁?”

看来邵之思对以往之事知道的不多,云澜只得明明白白告诉他,当年邵皇后的死全是她咎由自取,与风华夫人无关,反倒是邵家做了亏心事,不光害了召召,还对阮梦华下蛊,这一切均是他那位死去的姑母所为。

邵之思怔在当场,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姑母无比痛恨风华夫人,无意中在宫中听到小梦华被下了蛊,少年的他隐约知道与姑母有关,却无可奈何。还有他的父亲,三年前突然辞官后,把自己关在府中后院不肯出来,发妻爱妾全都不见,他与兄长也无从得见。老太君下令府中人等不得枉自非议,对外只说邵大人心伤难以自抑,从此不见外客。而邵府另一大怪事便是入夜后都不准点灯,违者重责。关于这点,邵老太君只说是要严整家风,谁也不得违背。

这些他全然不知晓,邵家何时暗中豢养过杀手?又将那位召召姑娘囚禁在何处?想来祖母对他并非完全信任,姑母死后,那盆玉色烟花被他转赠给阮梦华,为此祖母曾厉声训诫,逼着他讨回来,是他苦苦哀求才算是宽限了少许时日,还是以梦华即将嫁入邵家,那花也会随之回来这个理由才作罢。谁料想还是被人毁去,蛊毒终是发作。

他心中寒意大盛,想了良久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一直以来,他都只在心裏替梦华难过,小小年纪却要为了大人之间的矛盾承受痛苦,他以为姑母死了,这段恩怨就算了断,谁曾想……

“依你这么说,那名女官带出来的佐证全是假的?”

云澜点点头:“只能说令祖母好手段,这一罪名坐实,风华夫人惟有听候处决。”

他倒没敢直接说邵皇后心机深沉,毕竟只是一种猜测。

“我看得出你与令祖母不一样,不然也不会在找到我时求我照顾梦华,其实换做是我,也是十分难办。”

夜愈发的凄凉,邵之思话语低沉,几乎要随着风声飘远:“你想我怎么做?”

“不是我想要你怎么做,而是你会怎么做。”云澜心想此事容易得紧,只要邵之思能站出来……

邵之思心裏浮上丝忿意,这些年这些事压在他心上甚久,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又来逼他了嘛?

其实云澜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何必逼他对付自己的亲人,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他朝不远处的房屋瞥了一眼,改口道:“我听说尊夫人有喜,更深露重,有孕之人不宜站得过久,你还是早些回去陪她吧。”

邵之思讶然向那边望去,却只见一片漆黑,但云澜意有所指,他明白定是如月不放心跟着起来,叹息着回房去。

云澜并不愿意与邵老太君面对面,那个老妇人已经彻底沉浸在为女儿复雠的执念中。他打算从那名女官身死之事查起,既然那些佐证全数是假的,必定会留下漏洞。

大概上京城只有华太妃一人会为了阮梦华回京高兴,一连几日都叫了她陪伴身旁。老太妃人老却不糊涂,对盛传的风华夫人害死邵皇后之事根本不信,在宫里活了几十年,她什么样龌龊的事没见过,对一个女官的死被人拿来大作文章十分不齿。她一身看风华夫人不惯,但却知道这个张扬的女人做不出来那种阴毒之事。

她抱着阮梦华心肝肉的叫了半天,连仁帝为阮梦华安排好的每日习礼宫人都被她全数撵走。问过阮梦华的身子再无病痛后,直言道:“人好好的便成了,学那些做什么,连你那些皇兄皇弟也不要见,只会听他们的母亲说些闲言碎语,一个个全都不成器!”

阮梦华强笑道:“谢太妃体谅,不知太妃能否为我母亲向陛下求情……”

“你倒是有孝心,比你那个姊姊强了不知多少倍。”华太妃叹了口气,想到朝堂上极力主张将风华夫人尽早处置的一干人里,还有自己的侄子慕容将军,不禁有些犯愁。其实她心裏有个主意,侄孙慕容毅一直倾慕着阮梦华,若是他们二人能结成夫妻,慕容将军不再反对,说不定反过来为风华夫人求情,此事却也有几分可能。

一转眼看到阮梦华身后一身崭新藕色宫婢装束的绯玉,仔细地打量半天,问道:“听说这是你从宫外带近来的人?”

阮梦华心知老太妃想起了以前跟在她身边的沉玉,心中一涩,回道:“是与我共过患难的小丫头,其实算不得宫婢。”

“也好,唉。”老太妃没再追问下去,拉着她聊些与沧浪有关的见闻,直说她受苦了。

等出了慕容宫,绯玉顿觉轻松不少,刚刚她只顾着小心翼翼地摒息而立,根本不敢抬头细看上首那个雍容华贵的华太妃,这会儿才敢开口:“小姐,老太妃单独问起,可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非是你的缘故,别瞎想。”

“奴婢可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总觉得这裏到处都是眼睛,怪瘆人的。”

她不说不要紧,一说之下阮梦华也恍惚有这种感觉,象是一直有人暗中盯着她。或许是她疑心生暗魅,瞬间涌上心头的恐惧让她不安,回路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慎重,生怕行差踏错。

夜间寒气蓦地重了许多,阮梦华用过晚膳便准备歇息,打发了宫人全部退下,独留绯玉在寝殿闲话。这子夜宫虽大却无一人知心,到了晚间便无可去处,又没有抚琴弄画的喜好,惟有早睡早起。早两日还想过云澜半夜会来告诉她一些好消息,如今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

偌大的宫殿到了夜间只觉得空旷,风声寂寂,吹落树叶飘落在殿外玉石阶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绯玉靠坐在床前一块满是富贵花开的毯子上,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玉青色纱帐里的阮梦华却毫无睡意,睁着眼想心事。

不知邵府里阿姊如何,她回来两三日,并未刻意问过她的消息,只知她又有了身孕,仍在邵府。邵之思一定待她极好,要不然也不会……她心烦地翻了个身,告诉自己邵家没有好人,当初邵之思送自己那盆玉色烟花是无意还是有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想着想着已有些迷糊,正打算就此入睡,却被殿外突然几声暴喝与刀剑相击的金鸣声给吓得立马清醒,绯玉已跳起来隔着帐子叫道:“小姐快听,好像出事了!”

外面的打斗声里还夹杂着宫人们慌张地呼叫声,无怪他们惊慌,深宫大内刀剑利器都属禁制物品,几曾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架式,眼见着那些持刀的黑衣人如鬼魅般跃过高高的殿墙扑向主殿,瞬间便有几名宫人流血倒地,顿时乱成一团。

未等他们来到主殿前便被一道剑光逼退,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人与他们交战在一起,此时殿门打开,阮梦华喝退了簇拥上来的宫人,眯眼看殿前的情形。绯玉挑起了宫灯,待看清场内那些黑衣人,不由一声惊呼。那些在沧浪见过的黑衣杀手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怎地今夜会在宫中出现?

阮梦华已认出拦住黑衣杀手的正是南华与他的几名护衞,心安不少,却不知他们又是如何出现。来人虽然凶狠,却敌不过南华等人,不多时便倒下了不少,却依然不要命地厮杀着,看来不杀了她是不会罢休。

“南华,只留一个活口便可!”

此言一出,不光强撑着的黑衣杀手们心头一震,连在场的宫人们也都吸了口气。只见玉石阶上鲜血横流,十几具黑衣尸首或躺或趴,有胆小的宫人已呕吐出声。

阮梦华说是说,到底看得难受,忍住恶心没有当场吐出来,御林军也已闻声赶到,统领之人看到新殿前一片狼藉,心中暗暗叫苦。这些年宫里一向太平,怎地会有人潜入宫刺杀这位主子,她可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册封在即,陛下若是怪罪下来,他这个统领别想当了。当下他只得连声请罪,声称会彻查到底,本想连南华等人也拿下审问,却反被训了一顿,原来这是梦华小姐的私人护衞,若非他们,只怕他这个统领罪责更重。

好在阮梦华并不为难他们,只交待将生擒那人交给了统领,转头悄声问南华:“你们怎地会来?”

“自你回宫那日起,云澜便嘱咐我守好这座宫殿,总算没有白等。”敢情他为了没白等还挺高兴。

听说是云澜的安排,阮梦华心中一暖,嘴上却问:“他?倒显得他有通天的能耐,连有人要来杀我也知道,可为何不见他人影?”

南华不答却邀起功来:“我说梦华小姐,出力干活的可都是我和我带的人,他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阮梦华还想细问,远处传来喧嚣声,已然惊动了仁帝连夜过来看望梦华,见她无恙始放下心。

至于是谁要杀阮梦华,父女二人各有猜测。仁帝首先想到的是邵家,但也不排除别的可能,毕竟想要风华夫人死的人不少。阮梦华则想到这几日宫里在暗里偷窥她的人,心中阵阵发冷。幸好今夜没出什么事,仁帝默许了阮梦华身边留着南华等人,还允诺待她休养两日后,让章平再送她去天牢探视风华夫人。至于新殿的安危则指派了侍衞不分日夜严守新殿,再不要发生这种事。

一夜不得安稳的仁帝第二日上早朝时,听到奉常官陈文宣再提要处决风华夫人之事,不由心中大怒,扬手将手中的折子扔到脚下,厉声道:“陈卿是在指摘朕有失德行?”

群臣中走出一人直挺挺地跪倒:“陛下,臣不敢!臣忠心可表天地,冒死进言是为了不让陛下的子民对您失望啊!”

这正是子夜的奉常官陈文宣,为官清正,刚直不阿,他一跪,几名言官跟着跪倒,呼声阵阵,皆是要仁帝将谋害先皇后的风华夫人处斩。

仁帝大感头痛,臣子们大概看出来他着紧梦华册封之事的用意,今晨以陈文宣为首的几位臣子奏请尽快断决风华夫人一案,言词激烈,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慕容大将军出列拱手道:“陛下,此案不宜拖得太久,除此恶妇乃是顺应民意,若是再不下旨意……”

“好了!”仁帝站起身,扫视着殿堂上一干臣子,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仁义之名,岂可叫天下人失望,为了一个妇人……他微闭眼后轻声道:“退朝吧!”

同时也有人和仁帝一般恼怒无奈,那便是邵老太君。在邵皇后的死因刚被人“无意”审出来时,她不顾年老体衰,带着邵氏一门老弱长跪宫门前,要陛下严惩真凶,生生把仁帝逼得将风华夫人投入天牢。后来她也没消停,虽然儿子没出面,但她几次约见了朝中素有耿直之名的大臣,泪流不止,见者心酸。

仁帝久不做决断,邵老太君把心一狠,想要再次长跪宫门,只是这一次,一向听话的乖孙邵之思却出言反对,且极力阻拦祖母此举,直气得她神识一混,差些晕厥过去。

呼啦啦一阵脆响,邵家老太君将丫鬟奉上的汤药打翻在地,对房中跪着的邵之思怒道:“还喝什么药!我老了,早该入土的人,为了你们这些孽障才勉强活这些年,如今你大了,我迟早是要死,今日就被你气死算了!”

任身旁兄长等人七嘴八舌地劝,邵之思垂着头抿紧了嘴,只是一言不发。从老太君被扶回房他就跪下,到现在跑了有大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那贱妇的女儿,怕她伤心难过才如此,对不对?”邵老太君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应了这门亲事,原本她是主张悔婚的,反正女儿不在了,阮梦华再来邵家也没有意义,可又一想等到这一天时,风华夫人受死,阮梦华蛊毒发作而死,剩了一个阮如月被邵家当作弃妇休出去,岂不更加快哉!

谁料自家孙子邵之思却让她失望,一直以来,邵老太君把所有的事都对家里人瞒得死紧,只有邵之思因为是女儿生前喜爱,也知道一些内情,故而对他期望甚高。如今看来,她错了,他居然对阮家姐妹生了情意!

这会儿她提起阮家的女儿,却没说是哪一个,邵之思脸色一变,抬起头道:“求祖母看在如月有了邵家骨肉的份上,放过她母亲!”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在邵老太君心头点起一把火,她的女儿一辈子也没能有个子嗣,还要看着别人受宠,就连风华夫人那贱妇也生了个女儿,阮梦华为何没死!而阮如月……她不配怀邵家的子嗣!

“你们都退下!”邵老太君喝退了一屋的人,连丫鬟也赶出去,这才恨声道:“你若还记得自己是邵家的子孙,趁早将那贱妇的女儿送走!”

“祖母,孙儿做不到!”

邵老太君气得发抖,想不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孙儿竟敢忤逆自己,指着他道:“你……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那贱妇让我邵家蒙羞多年,更害了你姑母的性命,我绝不能放过!”

“侄少爷,你太叫老奴失望了!”帘帐后走出一人,竟是被关在芷慧宫里的怀姑姑!她脸色煞白,显是气得不轻,上前扶住邵老太君,同她一起指责邵之思:“皇后娘娘生前最疼爱的人是你,若是她冤魂有知,定会为此伤心!”

邵之思要定一定神才想到芷慧宫里有通向外界的地道,怀姑姑虽然被仁帝关着,却丝毫不影响她暗中走动。怪不得昨夜宫中出了刺客,想必是怀姑姑……他看着两个老人,满眼痛楚地道:“姑母若真是被风华夫人所害,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我却知她并非被害死,而是练了一身邪功,练功不当受反噬之力而亡!”

邵皇后跟氏羌女子学过蛊术,后被邪功反噬而亡,邵老太君自然是清楚的,可这是秘密,只有怀姑姑和她知道,乍一被邵之思揭破,邵老太君只觉得阵阵晕眩,耳听得怀姑姑尖声叫道:“你胡说!”

“祖母,你们虽然没有说过梦华幼年中蛊是何人所为,可我却明白,是姑母亲自所下!”

他知道,并觉得自己是害她的凶手之一,这么久以来都让自己活在煎熬里,却无从诉说。如今一口气全说出来:“我一直都知道,心中不忍,才故意将玉色烟花送与她,姑母为我们定下婚事,不过是觉得她活不到成年,让陛下觉得她大度,能容得下人人生厌的风华夫人。”

他的姑母并非是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也不是他眼中那个娇弱幽怨的可怜人,而是一个被妒恨蒙蔽了心灵的狠毒女子,他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一点,谁知真相比他知道的更残酷。

“谁告诉你的!是谁?”

他没有回答,沉声问道:“怀姑姑,是否父亲也快死了?”

怀姑姑避开他探究的眼神:“老奴不知。”

邵老太君强忍着没有昏过去,凄声道:“好啊,你越来越放肆了!”

“之思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如今连你父亲也要诅咒,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一阵厉喝过后,邵老太君无力再站,抚着生疼的额际坐下来,怀姑姑替她轻轻揉捏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劲,虚弱地道:“之思,我原以为,你的两个哥哥什么也不懂,你父亲又……我能倚仗的人只有你,可你呢,太让我失望了!”

邵之思眉目间浮上一抹浓重的痛意,他的心裏有一道声音喊道:若是可以,我宁可不要知道这些!

“求祖母放过风华夫人,她已经受到了教训,姑母已经走了这么久,陛下再不会宠爱她,算是对她惩罚过了,罢手吧。”

邵老太君大口大口喘气,指着门道:“邵家怎么会出了你这种孽子,你给我滚下去!”

眼见着满头白发的祖母情形不妙,邵之思跪行几步想扶她坐下,却被邵老太君强硬地拂开,怀姑姑赶紧替她抚胸顺气,劝道:“老夫人莫急,莫气,小心些!”

气劲未消的邵老太君闭上眼不去看他,断断续续地道:“你别妄想了,就……就算你跪死在这裏,我也不会罢手!你若是一心向着那贱妇一家,大可去向天下人说一说,就说你姑母是咎由自取,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邵之思待要再说什么,怀姑姑已冷着脸道:“侄少爷先退下吧,让老太君喘口气。”

待他黯然离开,怀姑姑轻声道:“老夫人,老奴约摸着是那个云澜将此事告知了侄少爷,昨夜咱们派出去的人手也都折在宫里,想必那丫头身边有人护着。”

“云澜!当初真不应该请他来!”当初她想起旧时之约,暗忖着若由千羽山的人出面论定皇后是中毒而死,那么陛下定然不会有疑心。后来云澜依约下山,初时也听话地入宫接近风华夫人,可后来总透出股不对劲儿,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没想到他会与净……”邵老太君似乎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含糊地道:“……与那个人碰上,叫他知道当年的事……”

听说云澜已去过氏羌,而那名氏羌女子未一同回来,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邵老太君与怀姑姑自然巴不得她死了才好,派了人千里追杀,却无功而归,她们一直未能真正放心。

“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凭他一已之词,陛下就降罪邵家?咱们行事天衣无缝就行,眼下证据确凿,由不得陛下不处置那贱妇!”

邵老太君想到家里关着的那个女人,叹息道:“话是这么说……唉,就怕夜长梦多,谁料想阮家那个小东西没死成,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