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我爱去两缝之会</small>
<small>因为那里的风最大</small>
<small>我不爱说话</small>
<small>因为我来自垭口</small>
<small>两峰交会的垭口 是风的故乡</small>
<small>每当月落在大地</small>
<small>我独坐静听风吼</small>
<small class="right">——齐秦《垭口》</small>
<p/><h3 class="center">(一)</h3>
苏米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想过要回头。
她带走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最心爱的diskman,一本日记。还有一封给江文的信,走过邮筒的时候,苏米扔下了它,信上只有很简短的一行字:“江文,再见,原谅我无法面对,只有逃离。”
苏米还带了一张地图,地图上红色的标记是她要去的地方:垭口村。
那里离苏米所住的城市,大约有五百多公里。这是苏米第一次一个人的长途旅行,算起来一共转了三次车,最后一次是坐那种很破旧的中巴,车不好路也不好,开一路颠一路,一不留心人就被从座椅上高高地甩起来再重重地落下去。苏米感觉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在村头翘首等待的林姨。下了车来,林姨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把她轻轻地一抱说:“我的苏米,都长这么大了。”
林姨以前是苏米家的保姆,苏米十岁前她一直都住在苏米家,替她家做饭洗衣服。苏米和林姨的感情很好,林姨走后,她差不多哭了一个多月,一到夜晚就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到如今七年过去了,苏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姨,眼圈哗啦就红了。
林姨拉着她说:“走。我们回家。”一边走又一边埋怨她说,“刚放暑假的时候叫你来不来,现在暑假期都要结束了却突然一个电话说在半路上了,能住几天啊?”
苏米说:“也许啊,就住在这裏不回去了。”
“你呀。”林姨说,“是跟妈妈吵嘴了吧,还是那么任性!”
“是我妈,还是那么不讲道理!”
林姨爱怜地捏捏她的小辫子说:“不是一直想着林姨做的红烧鸡吗?今天给你烧,还是家里的土鸡,味道肯定好,还有烧好的玉米棒子,就等着你来吃呢。”
苏米拍拍肚子仰仰头,做饥饿和向往状。
这时已近黄昏,山风轻悠地吹起,苏米向小时候一样,抓着林姨的衣袖一路前行,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经过一片小小的湖,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湖水是奇异的暗蓝色。有个男青年坐在湖边,手里捏着画笔和本子,看样子是在写生。
他抬头看了一眼苏米,也许是这裏少有城里的女孩来吧,他眼睛好像装满了惊讶。
“走吧。”林姨笑着朝那人点点头,拉苏米一把,脚步加速起来。
林姨家的房子不错,很宽敞的两层小楼。她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林姨的丈夫看上去也和她一样的温和的老实,跟苏米笑了笑就没什么话说了,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让林姨替苏米夹菜。
苏米吃到饱得站不起来的时候林姨家的电话响了,苏米听到林姨很大声地在跟妈妈说话:“她很好的,你放心吧,过几天我亲自送她上火车,保证不少她一根头发。”
妈妈一定是在那边数落自己了,林姨很好脾气地听着,再好脾气地嗯两声。等她终于放了电话坐回来,苏米没好气地说:“你告诉她我不回去了是最好,省得她烦心!”
“在这裏好好玩几天,气就消了。”林姨端杯水给苏米说,“跟妈妈哪来那么多气?”
苏米无语。
山村的夜很宁静。
还不到到十点,家家户户都落了灯,早早地上床休息了。苏米朝窗外望去,是一轮半圆而鹅黄的月亮,寂寞地挂在墨黑的天空。林姨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风扇,温和地对苏米说:“这裏比不得城里,也没有空调,你要是热,就用它扇扇吧。”
“不热呀。”苏米抓住林姨的手说,“林姨,这裏为什么叫垭口村?”
林姨笑笑:“这裏一直就叫垭口村,就像你一直就叫苏米一样的呀。”
在苏米看来,林姨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她已到中年,有些微微的发福了,可是眼神依然是那么清澈透明。她把手搭到苏米肩上说:“苏米呀,林姨知道你是好姑娘,莫在生你妈妈的气咯,好不啦?”
“好。”苏米低声说。
替苏米点好蚊香,林姨吩咐她早点休息,带上门出去了。
床太硬,苏米将自己放平在床上,眼泪这才慢慢慢慢地流了出来。
<p/><h3 class="center">(二)</h3>
十七岁前,苏米一直都是个快乐的姑娘。
江文总是说:“苏米,苏米,找不到比你更美好的女孩子。”
苏米就说:“江文,江文,找不到别你更会说话的男孩子哦。”
江文捏捏她的小辫儿,苏米逃得远远地坐下,在江文的话里微微地陶醉。他们是在一次作文比赛中认识的,那一天快要比赛了苏米才发现自己弄丢了笔,是素不相识的江文及时地帮助了慌乱的她,递给她一支很漂亮的钢笔,还说:“用它吧,祝你成功!”
江文比苏米先交卷,比赛结束后,苏米找不到笔的主人,只好将笔收了起来。
没有想到的是,领奖的时候,江文站在她的身边。
他拿的是一等奖,苏米拿的是二等奖。
主办方很大方,两人都拿到一笔在学生看来是相当不菲的奖金。苏米把笔还给江文说:“谢谢你,我请你去必胜客吃提拉米苏,算是答谢吧。”
江文很大方地接受了邀请。
认识,就是这样的自然。
他们的学校离得不远,家也住得很近。春天的清晨,江文会将脚踏车骑到离苏米家不远的地方,然后载苏米去上学。在江文车后的苏米改不掉走路上学的老毛病,还是喜欢戴着diskman的耳机,江文要很大声很大声地跟她说话她才可以听见。
生气的时候,江文会将车停下来,然后说:“关掉它,我会疯的。”
苏米笑嘻嘻地说:“如果关掉了,我就会疯的。”
“有那么好听吗?”江文将耳机抢过来往耳朵里一塞,皱着眉头说:“听不懂呐。”
江文当然听不懂,苏米听的是日本歌,她喜欢的是松隆子,还有宇多田光。不过有的时候,苏米也听王菲,听江美琪,或者听陈亦迅。
总之,苏米的生活里少不了音乐。
她写的很多东西里,也会不知不觉地带上这些情绪,江文看完后会说:“小资呐。不过也挺美的。”
苏米就傻傻地笑。
江文很快就要高考了,他天天在为填志愿的事情发愁。问苏米说:“你说到哪里读书会比较好呢?”
“喜欢哪里就哪里啦。”
“还要你喜欢才好啊。”江文说,“一年后你也考过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说什么呀!”苏米的脸微红了一下,然后赶快把头调到一边了。
“我说真的。”江文很认真地说,“我们去上海吧,我喜欢那里的繁华。”
苏米不表态了。过了半天才说:“妈妈答应周末陪我去买手机,我以后可以跟你发短消息了。”
苏米的第一条短消息当然是发给江文的,她问:“我在恋爱吗?”
江文很快就回了:“是的,你在。”
“那个人是谁?”
“江文。”
苏米握着手机倒在床上。恋爱,恋爱。这是妈妈最担心也最不耻的事,她是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的。相比之下还是爸爸比较开通,饭桌上,他偶尔会说:“我们苏米以后一定要找个好男孩,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妈妈就会用筷子拍拍桌子说:“说这些无聊咯,明年就要高考了。小女孩子心思可不能歪,一歪就坏了。”
“你妈妈是老封建。”江文哈哈大笑说,“老古董!”
“不许说我妈不好。”苏米说,“我妈为了我们家够辛苦。”
“好好好,苏米好,苏米妈妈也好。”江文说,“好苏米,你让我牵牵手吧,我天天驮你上学,腰都要断了啊。”
“牵手和腰断有什么关系。”苏米一面说,一面把手藏到身后。
江文又是哈哈大笑。
他终于决定了,要考复旦中文系。他有很好的成绩,应该不会有问题。
高考快要来的时候他们开始减少见面,唯一的联系方式是短消息。有时候一天一个,有时候一天十个。有时候是图片,满天的星星,或者是一颗飘动的心。
高考的前一天,苏米给江文发的短消息是:好好考,在复旦混熟了,才可以照顾我。
江文很油嘴地说:夫人,遵命。
<p/><h3 class="center">(三)</h3>
林姨去地里干活了。
她种着一片菜园,不大,不过每天都要细心地料理。
她吩咐苏米不要到处乱走,村子虽然不大,但也很容易迷路,特别是山那边,没人带是万万不可去的。
苏米有些百无聊耐,于是开了手机。
蜂涌而至的是江文的短消息:
“你去了哪里?”
“我可以解释,你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回来,苏米,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
苏米捏着手机,任那些消息一条一条地发过来,不再去理会。她不由自主地走出林姨地家,很快就到了那个小湖,还是那个人,仿佛从昨天起他就坐在那里,在画那张画。
看他的样子,不像属于这裏。
苏米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于是接着往前走,手里的手机开始尖锐地响起来,苏米慌乱地关掉了它。沿着湖边继续地往前走,苏米看到两座小小的山峰,不高,就在不远处安静地立着。满山都是养眼的绿色。
她有片刻的惊喜,继续前行。
还是清晨,都市夏天的烦闷在这裏消失殆尽,清新的空气清新的风让苏米身不由已地向前,向前。手机不折不挠地响了,苏米终于按下接听键,是江文的声音:“苏米,是你吗?一点儿小事,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胡闹?”
“对我而言,那不是小事。”苏米说。
“好吧,”江文叹气,“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跟她来往还不行吗?”
“那是两回事。”苏米说。
苏米想起那个黄昏,她带着满心的绝望从家里飞奔出来寻找依靠的时候,却看到的是江文和叶子,在市民广场的喷泉边,他们的手轻轻地牵在一起,叶子笑得如此的甜美。她转过头来看到喘着粗气的苏米,微笑着说:“哦,看,江文,你的小妹妹来了呀。”
小妹妹。
从很绵长而疼痛的记忆里抽离,风开始越来越大,吹得苏米摇摇欲坠,山看似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最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天色仿佛也要变,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吹起苏米的长裙。她开始有一种极度的恐惧,也开始后悔没有听林姨的话。就在这时候苏米看到了他,在路的那边,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他回头看了苏米一眼,然后往前走。
苏米下意识地跟着他。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村子里,林姨冲过来把她一抱说:“苏米我就知道你乱跑了,吓死我!”
苏米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人是特意来替她带路的,想要说声感谢,那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边……”苏米奇怪地说,“天气好像跟这裏不一样呃。”
“一个人不要去,”林姨说,“想去玩叫你阿叔带着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姨说,“那里路不好走,外乡人一去就会迷路的。”
“那人是谁?”苏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