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官家多年来修身养性,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但陈珚这句话一出口,依然可以看见他面上的诧异之色一闪即过——很显然,他姨丈完全没想过,自己央求的会是这件事。
“男儿膝下有黄金。”官家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转开了话题,“为了什么跪都行,为了个女人跪着,你也不嫌丢人?先起来说话吧。”
陈珚知道,姨丈这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也就并不反驳,而是嘿嘿笑着爬了起来,倒也不归位,而是在官家身边寻了个小几子坐着,这也是他小时候经常坐在姨丈脚边和贤明太子玩耍的习惯。
“怎么会忽然间动念要娶她?”官家果然把事情往深里想了,皱眉思忖了一会,忽然问道,“是不是,你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自己要娶宋竹,等于是把继承皇位的可能完全放弃,在现下的局势里,要说没有个外在的推动力,那是不可能的。官家有所怀疑,也是在情在理。
不过,陈珚今日的确是要说粤娘,而不是要借着这事儿来打击谁,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姨丈您也见过三娘的,她生得貌美,人又好,叫我如何能不动心?同学几年,甥儿心里也常想着,要是她不是先生的女儿,那便好了。娶妻当娶宋三娘嘛,他们家的条件且不说了,只是三娘本身,便当得起这句话。”
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只是当时甥儿和她年纪尚小,后来六哥又去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这念头也就搁下了,一直都未曾想起。直到弟弟怀上以后,不知如何,甥儿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孩子像是得了六哥的保佑,又像是六哥的托生,定能长命百岁的。”
眼看官家已经听住了,陈珚便压低声音,“邓妃发动那天,我在燕楼忽然做了个梦,梦见六哥走进了金鹿殿里……此事我从不敢和任何人说,只怕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我心里对弟弟能长命百岁、睿智聪明的事,是从来都不曾怀疑的。既然如此,那也就用不着再多顾忌什么,本来还在宫里时,就想着和姨丈说,只是……”
他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只是婚姻大事,怎么都得先问过爹娘才对,虽然明知爹娘不许,但好歹也要走过一遍,是以便拖延到了这几日,方才进宫来求姨丈。”
这世上所有的谎话,都能找到受骗的人,官家平日里也不是多么轻信,奈何陈珚这一番话实在是太对症了,直直说进了他的心里,官家竟是听得满眼是泪,陈珚说完了,他便情不自禁地道,“原来也不是我一人这样想,七哥你不知道,这孩子一落地,我就觉得他生得很像六哥,言行举止,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六哥托生!”
实际上,都是一父所生,神态有所肖像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官家既然信了,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陈珚,也的确真心希望他弟弟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当当地继位,不要再把他扯到这说不清的继位风波里去了。他本来就不是太想当皇帝,现在有人能把重担接过去,他又何乐而不为?
陪着皇帝唏嘘感慨了一会,陈珚便不失时机地道,“本来,为了六哥的心愿,甥儿自己的心思也就搁到一边了。如今六哥既然亲身回来了,他的心事自然交还给他。甥儿呢,想的就是从姨丈身上蹭些好处回去——姨丈,此事您可要给我做主,要不是当年六哥的嘱咐,我早就把宋三娘说回家了,又怎么会和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爹也不许、娘也不应呢?”
他说得趣致,官家也不禁失笑,“唔,说起来的确,她已经是你娘认的义女了,和你也算是份属兄妹……”
陈珚笑而不语,见官家虽然热泪盈眶,但却没给准话,心里也知道官家素来不是急性人,此事只怕他还要回回味才能下定决心,当场是给不了准话的。也就不再催问,只是施了一礼,“那反正,甥儿就把此事托付给姨丈了,姨丈若不想个法子,甥儿这辈子就不娶妻了。”
官家失笑道,“这是什么孩子话!”
陈珚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虽然他如此不敬,但官家心里从没觉得他是个大人,也就不以为忤,打发他吃了饭,陈珚方才告辞出去,官家也就回金鹿殿安歇了。——今日邓妃陪了一天,晚上自然要临幸她的金鹿殿,再则,虽然原本对她只是平平,但生了孩子以后,官家就对她宠爱起来了,一心还想要多生几个男丁,让子息旺盛一些。
“今日七哥可是粘您。”两人独处时,邓妃要活泼得多了,和官家说话也很随便,一边陪着官家下棋,一边和他闲话。“真真就像是亲生一般的,贴心可爱得紧。”
官家笑道,“要不是有事求我,你道他平日会如此可爱吗?还不和猴儿似的,哪有好玩的好吃的,奔着就去了,铁链子都拉不回来。”
邓妃也笑了,“是这样,还记得小时候,六哥和他手牵着手四处跑,撞到金鹿殿里来,连吃带拿,刚烤好的松子糖,一会儿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