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话的却是乔士京:“唐律师不必挂心,只要大公子平安,唐太太就平安。”只这一句,唐竞顿悟,穆先生突然变了主意,出尔反尔,当然只可能是为了最重要的人。
原本穆维宏眼看就要去往美国,穆骁阳也可以往香港一跑,留下此地不管。而官家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要穆先生做的是眼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中日已经开战,张林海投了日本,跑到公共租界东北区日本人的地盘上去躲着,要除掉他只是有一个办法,就是诱他自己回来。
而最好的诱饵,莫过于唐竞。
想清楚所有,唐竟开口谈条件,不带半点情绪:“如果事成,我能得到什么?”穆先生也是务实的人,答得直接而明白:“还是原本说好的,你们夫妇可以去美国。”
“我不光要带她一个。”唐竞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在那条船上,他得要个更好的价钱“可以,只要你做成这件事。”穆骁阳一口答应。
“我会把名字列出来,还烦请乔秘书去准备旅行证件,船票,还有钱。”唐竞继续。
乔士京点头。
“不管成没成,他们都可以走?”唐竞又试图要一个保证。
乔士京不答,这个保证他没法给。
“可这是行规啊,”唐竞反问,“帮中招募枪手,事情没成,枪手死了,报酬照样给他家人。乔秘书虽然是官家的人,但在帮这么些年,应该也知道吧?”乔士京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怔了怔,随即却又笑了,仍旧是一贯人畜无害的样子。
唐竞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为这样的事讨价还价。那一刻,他又想起朱斯年,倒是有些好奇要是朱律师在场会是什么反应?脑中是那句话回闪,是朱律师规劝他别总想着跟粗人比拼命。只可惜到了最后,他还是得去拼命。
“你放心,”穆骁阳总算开口,“维宏也是样,只要他在那条船上,唐太太便在那条船上。”但要是穆维宏上不了船呢?穆先生没有说下去,唐竞也就不问了。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做成。
“唐律师打算如何行事呢?”乔士京已经开始考虑更细节的问题。
“放话出去,”唐竞回答,“就说我有事要跟张帅当面交待。”
“枪怎么带进去?”乔士京又问,“他见你之前,肯定会有人搜你的身。”
“就藏在见面的地方。”唐竞说得言简意赅“不会让你事先知道在哪里见面的。”乔士京提醒。
“会的。”唐竞却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乔士京看着他,彼此都是知晓往事的人,其实猜也猜到大半了。
“张帅愿意见我,无非就是为了问一个问题。”唐竞回答。
只这一句便都已经明白,这场会面发生的地点,完全取决于一个问题的答案——张颂尧在哪里?
“枪可以藏好,附近也可以埋伏人,但不可能很近,”乔士京还是十分周到的,“剩下的就是你怎么撤出来了。”
“这个……。”唐竞倒是笑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张林海至少会带着两个保镖,加上司机就是三个人,再加上他自己总共四个。”
唐竞不可能快过四个人,他只有一次稍纵即逝机会,对着张林海开枪,然后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至于怎么撤出来,他其实心裏很清楚,事情进行到那个地步,早已经与他无关了。
临走,穆骁阳又叫住唐竟。这一回,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夜幕下的花园里。
台风像是已经过去了,外面云开雾散,月色正好。树影斑斑驳驳撒在新割的草地上,隐隐闻得到一点清香,除去华界那边传来的枪炮声,一切都是正好。
唐竞没想到穆先生又会提起往事,非常久远的那一种,久到将近三十年以前,淳园里的那一场枪战。
“那一年,华界关闭了所有烟馆,”穆骁阳开口,“上海道台致函英美领事,要求公共租界亦早日禁绝。”唐竞听着,他那时不过七岁大,并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后来那些事都是知道的。公共租界迫于各方压力,逐渐关闭了界内一千多家烟馆与烟土行。自此,所有烟毒生意迁入法租界,张林海也是那个时 候从英租界过来投到老头子门下。
“那之前,张帅与我们势同水火,但时势如此,又不能不投。”穆先生继续说下去,“也是巧,偏就有了淳园那档子事。”唐竞听出这话里些微的意思,只是等着,等待后面真正的意图。
穆先生再开口,便是正题了:“那一夜,他在淳园宴请老头子,我也跟着。外面枪手混进来,朝老头子开枪。张帅好身手,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他救的,只是可惜了你母亲。”话说到此处嘎然而止,但却也已经足够唐竞忽觉荒谬,却又震动。而这荒谬与震动,都是为了当年挡了那一粒子弹的唐惠如。所谓侠义,所谓重情,到头来不过是成全了张帅的一场戏而已。
他这才明白穆骁阳这番话的用意,这是生怕他面对那位养父心软,再给他又一个行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