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没有别人,穆先生伸了伸手,让唐竞坐下,只是听戏,也不问他今天是为什么事来的。
下面戏台上演的正是《夜访》一折,周老板扮崇祯,才刚唱到开头的二黄:
眼睁睁气数到金汤未稳,
自登基,东也荒,西也旱,无一日得到安宁。
听说是居庸关贼兵围困,
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
……
等唱完几句,京胡拉起过门,穆先生才开口问:“今天来是为了五号仓栈的事情吧?”
虽说早有准备,唐竞心中还是有些微的震动。他已经迟了,又或者现在的情势根本不是因为周子兮接了那件案子。鲍德温的私探也没有通天的本事,瞒不住帮派里的人。穆先生可能早已经知道,他盯上了什么。
穆骁阳见他不语,转头看了他一眼,竟是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不用担心,这裏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得明白。有些东西你避之不及,人家可是求之不得啊。”
唐竞又是一震,不曾想眼前这位穆先生看得如此通透。他不禁又记起多年前外面那句传言——穆骁阳眼光毒辣,无论你是什么人,只消给他看上一眼,就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又值不值这个价钱。
时至此刻,唐竞倒是有些好奇,崔立新还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穆骁阳身边这个律师的位子。
“这件事确是我对你失信。”穆骁阳却继续说下去,脸上仍旧是一贯温和的表情。
“不敢这么讲……”唐竞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也只能这样回答。
穆骁阳却又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自嘲似的:“不管你信不信,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记得在公济医院里的那一天,我对你说五年裡把生意做到全部合法,说我穆骁阳这个人说话算话。后来再想起来,也真是好笑了。但在当时,我的确就是那么打算的。”
唐竞听着,亦想起那一幕。也是怪了,哪怕是今日,他仍旧相信当时的穆骁阳的确有过金盆洗手的决心。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又都不同了呢?他不禁自问。
穆先生像是听到他的心思似的,给了他这个答案:“后来,我给捧上禁烟局的位子,再到穆氏宗祠落成,”话到此处,穆骁阳停了停,轻笑了一声,“没错,就是穆氏宗祠。自那之后,从上海到西贡,再到马赛港,远东运往欧洲的中国白十有八九都出自那里。挂着从南京送来的‘孝思不匮’的匾额,供奉着我双亲灵位的穆氏宗祠。”
“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用了锦枫里的人吧?”唐竞终于开口问。
“是,”穆先生点头,“我用锦枫里的人做这些事,想脱开自己的干系,其实也是好笑,那些盒子上分明打的就是我禁烟局的官方记号。那时候挽留你,也是我的私心,总想把黑的白的分得泾渭分明,好给自己留一条干净退路。”
应景似的,下面台上正唱着那一句“兵是匪,匪是兵”。
虽然穆骁阳今日的坦白叫唐竞意外,但任何时候的坦白总是有原因的。而且,他知道有些事穆先生还是没说出来。留着他不光是为了一条虚无的干净退路,除此之外,还有更加实际的作用。他曾是锦枫里的人,知道锦枫里的一切,以及张林海的所有底细。虽然他的那一次背叛让张林海失去了许多,却还不是全部,穆骁阳也知道,他有所保留。
挽留他,就是为了控制锦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