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十几年前就死了,若是没死他怎么会不来看我,这十几年都熬过去了,你可别拿大娘开玩笑了。”
专大娘说着,却还是顺着莲花搀扶着,小心的跨过门坎。
虽然眼睛瞎了,可却还是扭着头四处张望着,一双失了神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专诸向前几步,走得很慢,最后却奔出五步一下跪在地上。
“娘,不孝子回来看您了。”
专诸悲怯说着,声音里一阵阵抽泣,两只手抓着专大娘的脚,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诸儿,真是我的诸儿,你在那,让娘摸摸。”
专大娘的手在专诸背是摸索着。
专诸慢慢直起身来,拉着专大娘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
“诸儿,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有那么多道伤痕。”
“娘,无事,只是当年打猎掉到山沟里被山中的棘挂破的。”
专诸十分小心的编着慌话,一边的水莲却一直默默的流着泪。
她看得见专诸这一张划满剑痕的脸,她可以想像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可她却不愿问起,因为她不愿伤了专大娘的心。
“水莲,还真是苍天有眼,诸儿终究还是回来了,你快些去热热菜,诸儿怕还不吃饭呢?”
“娘我扶您进去。”
专诸站起身来,扶着专大娘,走进屋去。
水莲则忙着收拾剩菜,再重新生火,为专诸热菜。
专诸看着水莲的背影,心里也是十分复杂。
水莲当年是伍若水的侍水,也是江南女子。
当年伍子胥投靠公子光(吴王阖闾)时,公子光十分大方,不仅送伍子胥宅院,还为他配置了不少家奴。
而水莲就是其中之一,与伍若水年纪相仿,是伍若水的帖身侍女。
与伍若水也是情同姐妹,关系十分亲密。
专诸当年到吴都烧鱼,也是闻名于吴都,而且一腔热血,好打抱不平,深受伍子胥高看。
于是乎介绍给了公子光,成为公子光的门客,同时也与伍子胥来往密切。
所以也就认识于伍若水,还有这位水莲姑娘。
而水莲一直喜欢于专诸,特别是喜欢专诸烧得那一手好鱼。
吴都王宫旁边的鱼香店,原本就是专诸的,后来因为成为公子光的门客,所以也不再打理,再赠他人。
而公子光因专诸的原故,也时常照顾这个小店。
当年专诸与伍若水还有水莲认识,就在此小店,后来经伍若水介绍,伍子胥才认识到专诸的真本事,纳为己用。
“娘,你先坐坐,再吃点,诸儿为你做一条鱼去。”
“好好好,娘有十几年没吃过你做的鱼了,快去快去,娘自己个儿坐着没事。”
专诸看了看脸上带笑的专大娘,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来到厨房,专诸看着水莲道:“谢谢你,水莲,当年是若水与化大哥让你来照顾我娘的。”
专诸从身后取下一个小背箩,里面装着一条大鲤鱼。
“是我自己要来的,那年你出事之后,我求若水与化大哥送我找到大娘,就一直陪着她在此。”
水莲并不回身看专诸,心里的委屈还是不言而喻,小声的抽泣着。
她是自愿的,可在专诸刚才的话里,却还是想着伍若水的善良。
当然伍若水切实也会如此,可若要让一个姑娘家来陪着一位老人,十几年不改初衷,这一点也非常人能办到,更让人心生敬佩。
专诸也意识到自己语言里的欠缺,忙站起身扶着水莲的肩道:“是我错怪你,也是我辜负了你,让你委屈了,快回去陪娘,有我在就行,这条鱼是我从江边捕的,还新鲜着呢。”
专诸说完,就开始处理鱼。
他有意回避着,却又无法回避。
他一生执爱着伍若水,可却做了有违仁义之事,最后他宁死也不愿再见伍若水。
“专大哥,若水姐姐也来过几次,她对大娘也十分体贴。
后来听说她与化大哥去了别的地方,直到六年前,化大哥再来看时我才知道。
若水姐姐难产而死。
她这一生比我更难,也比我更值得同情,她是一个好人。”
水莲说完,扭身就朝屋里去。
专大娘此时一脸泪水,却不愿泣哭出声。
她想念这个儿子,一开始知道他死了,天天一个人垂泪,慢慢的眼睛也哭瞎了,也慢慢的不再念了。
可直至年暮将死之时,自己以为死的儿子,却又回来了。
这让她心里,有如一滩沉寂多年的死水,却又被抛起波涛,那些痛苦的回忆,这些年流过的泪,让她不知道这种惊喜,这种开心已经不能用泪来表达。
鱼很快就带着香气端上了桌子。
专诸还是当年的专诸,既孝顺,又是一个好厨子,烧得一手糖醋鲤鱼。
可正是这一手糖醋鲤鱼改变了他的命运,一个捕鱼好手,最后成为一个亡命刺客,最后成为一个幽冥杀手。
生活在黑暗之中,用活着的身躯,附着一个已死的灵魂。
“水莲呀,你也吃点,诸儿做的鱼在我们这里可是远近闻名的。”
专大娘边说边摸索着想为水莲夹块鱼肉,可看不见,也不利索。
“娘,我来,你不用忙和。”
专诸用筷子先夹了一声背背脊之上的鱼肉给专大娘,再顺着夹了一块给水莲。
“诸儿,原本娘以为你已经死了,并不想独自活着,可后来水莲来了,一直像是娘的亲媳妇一样,照顾着娘,这一照顾也是十几年过去了。
娘老了,娘不管你原来喜欢谁,还是回来只是看看,娘都不怪你。
你既然选择了你的命,娘阻不了你。
可你这次回来,得答应娘一件事,若不然,娘也当你没来过,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专诸听着母亲的话语,还是流着泪,他知道,也明白,却又不敢,怕这一次的伤害,会比上一次更重。
专大娘并没有吃鱼,而是一只手抓着专诸的手,一只手抓着水莲的手。
“娘,你说吧,诸儿一定照办。”
“今日你来了,就依为娘的,与水莲圆个房,成个亲。
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也难得你带着做了一条糖醋鲤鱼,也算是一个好兆头。
若是日后你走了,说不定专家也还能留个后,也算对得起水莲照顾娘这半辈子。
一个女人哪,新新鲜鲜也没几年,水莲为了为娘的,一直守在这渔村。
若说要比谁咱不知道,可咱只比自己的良心。”
专大娘说完,从破旧的衣裳里摸索半天,取出一只玉镯子递给水莲。
“戴上吧,孩子,你也等了他这么多年,上天有眼,他还是回来了。”
水莲看了看专诸,此时竟然有些羞涩,没有媒说之言,却也作为一个媳妇照顾了婆婆十几年。
无怨无悔,不求任何回报,只为自己心中那一片对专诸的爱,还有本性里些善良,实在让人敬佩。
专诸看了看水莲羞涩得通红的脸,微微一笑道:“你就接着娘的,可别让娘为难。”
专诸说完,水莲这才接过玉镯,戴在手上。
一片绿光之中,透着淡淡的红艳,在那已不再细腻的手上,竟然如一朵莲花一般在碧玉的叶子中开放。
“你看你,水莲可别落泪了,若不然诸儿这糖醋鱼可要变盐了,快些吃吧。”
专大娘虽然眼已盲,可心却不盲,依然能感受到水莲此时的欣慰,还有那些欣喜的眼泪。
可专诸的心里却是复杂而痛苦的,他不愿再次伤害自己的娘,也不愿伤害这个等了他十几年的姑娘。
可他却还是不得不伤害,因为他此次不只是来探望,还有再次的告别,生死之别。
若说当年的死,那是成全于公子光、还有伍子胥知遇之恩。
尚且还包括着对伍若水那么奢望,可当年真的行了不义之举后,却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善良的伍若水。
所以他划破了自己的脸,让那个死而不死的残躯不再是专诸。
可当他知道要离还活着的时候,他知道当年的四兄弟始终还是要把一切都了结。
若不然,大家都会生活在痛苦的自责之中,没有人能得到真正的宽慰。
所以他还是回来再次探望自己的母亲,可他未曾想过的是,在这里还有一个痴情的女子,等着他。
他不愿再辜负这个女子,却还是要带给她们再一次的伤害。(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