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声中一岁除,过年其实就是躲避一种叫夕的怪兽,这个大家都明白,年兽嘛,怕光怕红怕响,按照这个说法它也没什么可以嚣张的,一串八百响的小炮竹就可以搞定它。其实说句老实话,我觉得过年不过就是从一年转向另一年,以前还有红包拿,现在除了徒增岁数外,其它没一件事是增长的。
我妈知道我不回去过年的消息后,没少埋怨我,但还是给我寄来了家里腌制的年货和新衣服,白翌也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年货,我们两个就忙着把那些腌制的东西串好了挂在窗口。南方人过年喜欢吃腌制的鸭子和腊肉,所以我对腌腊类的东西很喜欢,过年的年夜饭里一定要有腊肠和盐水鸭子。白翌虽然也是南方人,但是明显属于口味清淡的,只是让家里寄了一些海产品过来。
我妈还给我寄了贴门上的红色福纸,说是除夕的时候贴,但我嫌麻烦,心想现在贴不也一样。于是就麻烦白翌把这福字贴到大门上去,他比我稍微高了半个脑袋,平时就觉得心裏不舒服,现在正好借机使唤他。我一边剥花生,一边看着贴的位置有没有偏,虽说我样样不济,但好歹是学美术的,对摆放的位置特别敏感。过了好一会儿,白翌举着福贴的手开始有些抖了,回头对我说:“好了没,再这样下去我就得变长臂猿了。”我不理他,咬着花生仁,拿手比对位置,等我看着妥当了,才点点头对白翌说:“就那里,贴上去!”
白翌贴完后甩甩手臂,瞥了我一眼说:“这东西需要贴那么仔细么?”
我嚼着花生认真地说:“当然!福倒,福到!你这满腹墨水的知识分子居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无奈地摇摇头,没说什么就回到屋子里收拾前几天摊得到处都是的古书。双喜鬼煞的事件过去之后,赵芸芸又来过我们几次,每次都带了东西,托她的福,我手上的花生就是她送的。白翌把书都收拢到箱子里,而书架上他一般只放一些普通的字典和历史书籍。那些怪里怪气的东西全都被他塞在床底下,空间倒是节省下来了。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我说:“你知道门贴的另外一个作用是躲避年兽么?”
我点点头说:“知道啊,就是夕嘛!大年三十也叫除夕,意思就是干掉夕这个怪兽。”
他不悦地皱眉,然后摇摇头说:“年兽并非你们想得那么凶残,它的存在很重要,作用就是守住一年最后的节气,人类根本杀不死它,只能赶走或者躲避。”
我一看有故事听了就把手上的花生壳扔进纸篓里,说:“啥,还有这种说法?”
白翌推了推眼镜对我说道:“夕其实源自深海龙宫,只有每年的最后一天来人间,属于龙的一种,也可以说与虬龙同宗。”
我听着奇怪,于是问道:“这么说,那个玩意是条龙?”
他点了点头说:“它属于龙族,但并非是龙,龙这个宗族旁系十分之多,故而有龙生九子,秉性各异一说,并不能被称为龙。”
我叹了口气说:“再怎么重要,它还不是个吃人的怪兽,就算身份尊贵,大家也都躲着它。”
白翌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没有接我的话,看他没心思和我继续侃下去,我就打开电脑准备上网。现在过年的确没有什么年味了,人人都蹲在显示器前,从年头蹲到年尾,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弄那么多习俗。
这时QQ新闻弹出了一则消息,我好奇地点开一看,上面讲得是黄河流域打捞出的一只青铜兽面鼎器,据专家研究是先秦时期用来祭祀黄河的礼器,今日在本市历史博物馆展出。新闻上还有几张那个鼎器和打捞现场的照片。说实在的,这古董在我眼里就是块铜疙瘩,估计卖给废品回收站的老头子还差不多。
白翌也凑过来看了这个新闻,越看越仔细,最后干脆把我挤开,自己坐在显示器前,还把图存下来放大了看。我看见那个铜疙瘩上面刻有一个长着触角的怪兽,样子分不清是狮子还是老虎,因为一直浸泡在水里,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挤兑白翌道:“怎么,老白,你对文物也有研究?人才啊!”
他低头嘀咕了句:“居然把这个挖出来,估计那东西要出来了。”于是他关掉QQ新闻说,“你继续玩吧,我出门一趟。”
我回头问道:“去哪里?”
他套上外套,头也不回地说:“博物馆。”
我一听,立马拉住他说:“回来,回来!你不也看看现在几点,你到那里,人家门也关了。”
他看了看挂钟,又无奈地坐回来,神情有些异样。我见他那么在意这个东西,于是问道:“那块铜疙……哦不,青铜器,有什么问题?”
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确定,那青铜鼎实在是看不清楚原貌了,我想要看看实物,不过也只有等明天了。”说罢他又打开图片,但是图实在太模糊,而且像素很低,一放大就全成马赛克了,最后白翌也只得放弃。
一下午折腾过来,又要整理房子,还得扎年货。我们晚饭就随便吃了些饺子,那些好吃的东西都放着留到大年三十再吃,这个是中国人的传统,到了年底最后一天,大家把菜做得异常丰盛,即使再穷也要弄一两道荤菜出来。过年的年夜饭除了团圆外,还有占卜来年祸福的作用,吃得顺利,来年才能平安红火。当我满足地看着窗口吊的醉鸡和腌鸭子时,开始盼着大年夜能好好地整两盘冷菜出来吃。
白翌一般睡得比我早,所以当我睡下时,他已经睡熟了。在宿舍养成得好习惯就是别人睡着了就得动静小些,不能吵醒别人。我爬进被窝,伸手准备关灯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有敲门声,声音十分缓慢和微弱。白翌翻了一个身,没有被吵醒,我不情愿地喊了声谁之后,声音就没了,我纳闷了下,心裏有些疑惑。大冷天谁还高兴去开门看个究竟?于是我低声骂几句就关灯躺下去了。
半夜里居然开始下雨了,风特别大,安静的室内环境中,外面呼呼的风声显得格外嚣张。我迷迷糊糊听到窗户玻璃被雨敲击的声音,担心那些刚刚挂出去的年货被淋湿,于是准备翻身下床把那些东西挪进屋子里,突然之间发现在窗口好像蹲着一个人,我一下子惊了起来,没敢发出声音,只不过转了下身体。那人感觉到我在动,也颤了下,一只醉鸡脑袋就滚了过来,我正好看得到——醉鸡的头被啃烂了。那个人还是缩在窗户边上,手里居然抱着我们白天刚刚挂上去的年货。
白翌翻了一个身,正好把脸朝着我这边,依然睡得很熟。怪人离他不到十厘米,只要一伸手,任由老白再厉害也逃不掉。这个时候又不能有太大地动静,否则那蹲着的怪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刚刚他生啃了一只鸡,指不定会生吞一个人。
我压低了声音叫白翌,他睡得很熟,一点也没感觉到背后的怪人。而怪人因为有了食物,把精力全都集中在那些年货上,并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估计今天白翌整理屋子搞得很累了,睡得死沉,后面那怪人啃嚼的声音那么大,他居然睡得着!我又怕又心疼,年货算是给怪人啃完了,留下来的估计都是沾着他口水的碎肉了。因为下雨,屋子里很暗,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蹲在窗口,体型还非常巨大,穿着衣服,头上戴着顶非常古怪的高帽子,身上传来一股浓重的土腥气。这裏是二楼,他居然可以一点防护都没有地爬上来,真是匪夷所思。
怪人拉扯着腊肉,之前我怕绳子不牢靠,用铁丝串了起来,他拉得十分费劲,因为缠得很紧,怪人越拉越急躁,动静也越来越大。
白翌这时居然慢慢醒了过来,怪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把身体微微向前倾,完全是蓄势待发要扑上去的样子。我看这情景想,再不动手,白翌就得遭殃了!随手抄起身后的枕头往窗口砸过去,因为一时情急,手上力道没有放稳,居然没有砸到怪人,倒是稳当地砸中白翌的脸。我脑袋一嗡:完了,老白要发飙了……
白翌完全醒过来了,估计他还没搞明白状况,看着我嚷道:“半夜不睡觉你发什么疯啊!”
那个怪人就在白翌背后,经过那么一番折腾,怪物完全把注意力放在我这裏,而我手头除了条被子已经没有可以扔的东西了。怪人的嘴裏发出磨牙的声音,白翌也听到了,他很理智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我后面有东西?”
我严肃地点点头,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白翌也点了点头,随即迅速地抄起枕头,头也不回地往后抛,然后快速地朝我这边靠。怪人没有反应过来,被砸了个正着,但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有动,像是砸到了墙壁上。我立刻把灯打开,发现除了满地的鸡骨头和肉块外,根本没有什么怪人,窗户也是关着的,外面的雨打在玻璃上,发出滴嗒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消弭的土腥味。
我揉了揉眼睛,前面那些应该不是幻觉。看了看白翌,他在收拾屋子,把那些碎肉和骨头都扔进垃圾桶,神情倒是没多大变化,果然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胆子大啊。我钦佩地看着他收拾,问道:“那东西不会再来吧?”他点点头,我看了看满地的肉块,这种咬力把骨头都粉碎了,屋子里到处都是像渣子一样的骨头。我忍着要吐的冲动问道:“那个东西是人么?”
白翌说:“估计是吧,反正我没看到,但是看情况那个东西还会再来。”
我看着空荡荡的窗户说:“再来?再来拿什么喂他?”
白翌笑了笑说:“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大活人么。”
我再一次举起枕头,朝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痴砸过去,他也不客气,干脆拿扫把来抽我。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候在博物馆门口。昨晚那怪人走了之后,我们压根没敢睡下,灯开得亮亮的,一直守到天明。一早白翌就奔博物馆,他感觉这事和昨晚的怪人绝对有联系,不用他说,我也得跟着去。
因为昨晚下过雨,加上我们又来得早,我们成了博物馆的第一拨参观者。进入空空荡荡的展厅后,周围的光线被调得很暗,给人一种悠远又神秘的感觉,一件件稀奇古怪的展品摆放在各个位置,每一件文物下面都有专门的解说牌子,灯光打在文物上,让它们透出一种奇妙的光晕,就像是在一条黑暗的地道中,放置着一盏盏长明灯,设计者的理念估计是要表达一种黄河是文化之河,而这些东西则是河水中一盏盏的明灯。但是在我看来,这裏却有一种莫名得诡异感,好像这些东西都带有眼睛,在黑暗中打量我们,窥视我们。
门口有一个巨大的介绍栏,上面记载着许多商周时期黄河文化的资料。难得买了票进来,好歹也长长见识,我就看得仔细些,倒是白翌只顾着那个奇怪的青铜器,别的根本不看,亏他还是个历史老师。我还没来得及瞅上几眼,就被他拖走了。那个古怪的青铜器是这次展出的一个亮点,所以被摆放在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周围几乎没有其它展品,整个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巨大的铜疙瘩。当初看照片的时候并没发现它有多么特别,近看才发觉的确是一件十分古怪但震撼力很强的青铜器。
它的表面十分粗糙,体积巨大,虽说是一个鼎,但造型很奇怪,就像一个张大嘴巴的怪兽。为了配合这件展品,周围放着一种十分浑厚的编钟乐曲,节奏缓慢。白翌看着这件青铜器,脸色微微变化起来,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低着头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想看得更加仔细,便绕着它走了一圈,突然在后侧的玻璃罩子上发现一个油腻的手印子。
我对白翌招招手,然后指着印子说:“老白,你看这东西可不可能活过来?”
白翌看着我说:“你认为一块铜疙瘩能活过来?小安,你那么多年的书白念了。”
我没理会他的讽刺,皱着眉对他说道:“那么你认为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我先告诉你,自从遇上你,我对这个世界的物质构造认知已经产生了很大地变化,你现在指着一块石头说它是个孩子,我都会点头说可能。”
他笑了笑说:“你也别那么夸张,这个玩意绝对变不成人,人也变不成铜块,不过事情的确和这玩意有关系。”
我最讨厌这种吊胃口故装神秘的口气,把别人都当二傻子忽悠,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老是话只说一半儿,我不是在看发现频道节目啊!大哥!”
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东西估计是一个封妖鼎,裏面封印东西才是个麻烦的家伙,那个东西你我都知道,就是年兽——夕,出现在我们家里的那个,只不过是它的灵犀罢了。”
我傻笑着摇摇头说:“那个东西不是只有除夕才会出现么?怎么就赶早了呢?而且好走不走地上我们家里,这、这什么事啊!”
他点点头说:“因为有这个东西在,他可以晚上出现。当初没有挖出来的时候,就只有除夕那天可以出现,但现在这个鼎已经出土,还留在了这裏。那么他就可以在鼎的所在地走动,当然就没有了所谓的时限问题。”
听到了我最不想听的结果。来的时候就琢磨这次是个什么主,不要每次碰上的都是些凶猛的鬼怪,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的中学实习美术教师。
就在我无比沮丧的时候,眼角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子,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色。我咽了一下口水,拉着白翌的衣服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玩意……”
他点点头说:“嗯,那个东西一直都在,看来他觉得你的年货不错,估计还会再去蹭一顿饭。”
我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开玩笑,如果真有这东西在,我宁可现在就回家过年去,别说买不到火车票,就算用走的也要走回去,总比在宿舍里等着那东西上门来得好。
我拉住白翌的衣领,一脸威胁地说:“你那么行,想个办法,把那东西给我轰走!”
他甩开我的手,看着那个青铜器说:“哎,自己没有本事,永远都只知道依赖别人。如果当初不挖出来,它可以永远尘封在河底,一年也就出来那么一次而已,如果它永远留在河底的话……”
我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尽不说人话呢!我嚷嚷道:“别把人都看死了,别忘记了你也是一个人!”
他顿时没话说了,我们两个就互相瞪着。站在远处的保安从刚开始就觉得我们两个古怪,现在看着似乎有动手的架势,立马跑过来问:“两位,你们这是怎么了?这裏是公共场所,请注意下,别太大声音,影响到其他游客。”
白翌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看也看完了,有什么问题回家再说。”
我没有说话,光站在这怪东西的旁边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何况知道这个是一个封妖鼎后,更加觉得这裏透着阴气,一刻也不想待在这裏。
白翌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跟着我走出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隐约在那个保安身后看见冷冷地站着一个戴着高帽子的黑色人影,我马上转过头,现在能确定那个玩意还会再来了……
回到家中,我自顾自地玩了一下午游戏,没有理睬白翌那小子,他跩就跩吧,反正他靠窗,要出事也是他的事,我管不着……但是我又想了下,不能那么缺德,白翌好歹是我兄弟,救过我许多次,算是出生入死的哥们,我怎么都不能幸灾乐祸。况且,他出事了,我更加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