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儿鬼,阴阳路,莫回头,清明吊子,孤头坟,盏冥灯,过夜路,生死两界,鬼回头……”
入春了,三月的天气依然寒得刺骨。窗外的树杈上已经有了指甲尖大小的嫩芽,也好像被冰冷的空气冻得瑟瑟发抖。老人说“倒春寒,寒过三九天”,外加阴冷的细雨,完全没有初春的喜悦,反而处处透着刺骨得阴寒与萧瑟。
而在这样的季节里,我还不得不早起上课,真是悲哀。我是一个不习惯早起的人,但是美术课居然给安排在了早上第一节,所以只能老大不情愿地忍受着刺骨的寒气从被窝里爬出来。
学校门口周围有很多卖早点的店,李老头的包子铺的就是其中一个,生意还很不错,我每天的早饭几乎都是那里解决的。
今天,我依然像往常一样,买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赶。没办法,起来得实在太晚了。如果不是白翌提醒我今天是教导处视察的话,估计我还能再赖一时半刻。因为回魂夜这件事我和白翌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更加融洽,先不谈他这个人的个性,单就他间接地救了我一命这件事我也不可能臭着脸对他。而且我发现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你和他真心相处,他就很会替你着想,什么事都可以通融,也会想办法照顾你,真算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就拿今天早上来说,他还记得喊我起床,这点就很厚道了,遇上不爱管闲事的,才懒得管你睡到几点呢。
我看了看手表,咬着包子赶紧地往学校冲。就在这个时候,卖包子的李老头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拉住我,还往我袋子里又塞了两个大肉包子。
我一看也莫名了起来,问道:“李大爷,您这是干嘛呀?”
李老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没别人才开口说:“安老师,侬可以帮我求白老师帮忙么,我孙女一直说白老师厉害的来。但是我和他不熟悉,倒是侬一直来照顾我生意,侬能帮我海(喊)下他啊?”
老头说一口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要我帮他求白翌帮忙。
老头的孙女是这个学校初二的学生,知道白翌也不奇怪。我只是纳闷这个老头要找白翌干什么,让他帮他孙女补习?于是我问道:“大爷您是想让白老师帮您家孙女开小灶?”
老头神经质地摆了摆手,把脑袋凑得更加近了,压低声音对我说:“我孙女估计是被鬼给缠上了!”
我顿时一愣,感觉他说的事有些离谱,不想让人听见我和一个老头在扯些没谱的事,所以我也像老头一样压低了声音问道:“鬼?”
老头点了点头,一把揪住我竟要把我往包子铺里屋拽,我还没来得及说我赶时间,就被拽进去了。屋里很乱,到处放着蒸笼,在角落里还堆放着几大袋子面粉。老头搬了个凳子让我坐,然后开始回忆前不久的事情。
他说道:“我孙女是个不喜欢说话的闺女,没见她和哪个小朋友特别要好,就喜欢跳橡皮筋,最多也就是找两个小朋友一起跳跳橡皮筋。可这几天她不找人跳了,还比以前更加闷,差不多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就是发呆,我一开始想可能是和小朋友闹别扭了,但就在前几天,我看到了吓掉我半条老命的事!”
老头咽了下口水,吸了口气说下去:“那天晚上我在准备明早要卖的包子,正收拾的时候,发现我孙女一个人在街角蹦蹦跳跳地。这丫头做啥啊?我那么想着,走近喊了两声,丫头没回头,好像根本没听见我喊她一样,还是一个劲儿地跳,我就奇怪了,又大声地喊了两声,这丫头理也不理我,后来我一看,真的被吓死了,这个转弯角只有我和我孙女,但是……但是……旁边墙上居然有三个人的影子。”
李老头伸出了枯木头似的手指,颤抖着做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继续说:“我吓得抱住孙女就跑,可影子突然也回过头,拉着我孙女的影子不肯放,然后我就感觉我孙女被人拽住了,而且力气很大。我心想,完了!完了!撞上脏东西了!我这老头活够了,可是我孙女还小啊,怎么能给这……这鬼东西拽走?我一横心,用足了力气咬牙往回跑,没想到抓着我孙女的力道居然没了,我把孙女抱回房间,在她床边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她和没事人一样,我以为我老糊涂了,但是,但是!在我孙女的手臂上居然有一个孩子大小的手印子,我才明白昨晚的事情不是在做梦!”
我插嘴道:“那么您孙女后来还有遇上么?”
老爷子有些激动,握着拳头对我说:“有啊!只要一到半夜,我孙女就往那个角落走,我拦也拦不住,把她锁房里,她居然拿头撞门。那些东西就在我家门口晃,半夜还听到敲门的声音,去开门没人,但是却明显有一个影子,我孙女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那里跳。”说完就双手遮着脸,痛苦地呜咽起来。
我见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在这裏对着我这个小青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实在是有点看不过去,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老头的手,告诉他我会把这件事转告给白翌的。
老头千恩万谢,另外又硬塞给我五个不同馅儿的大包子。我走出他的店铺,看了看他所说的那个角落,看着非常不起眼。这裏是老城区,似乎很多年没有翻修了,马路很窄,几乎不能开进来大型的机动车。这个城市里这样被遗忘的死角很多,由于长期没有市容管理,很多垃圾被杂乱地堆积在那里,说实话除了有点脏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突然我想到自己还有课,一看时间差不多脑袋就蒙了,直接跑步到学校,可惜依然迟到了很久,白翌在边上看着我也不能说什么。
早上被那老头耽搁了好长时间,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被教导处的潘秃子(他姓潘,脑袋跟油光油光的荷包蛋一样)逮着了,他的脸差不多和他的毛衣一样蓝了。他阴着脸,像教训孙子一样教训我,还尽挑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失误来说事,屁大点事,经他无限放大后硬是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新的层面,在办公室里活生生上演了一场我安踪的个人批斗会。
挨过了一个上午,中午午休我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室,整理着下午上课需要的材料,准备倒腾完了就去吃饭,嘴裏则不停地嘀咕着怎么让那潘秃子从一个秃顶完全蜕变为一个光头。
白翌的办公桌恰巧就在我正对面,等到办公室的人都走干净了,他终于噗地一声,开始止不住地哈哈大笑。我脸更加黑了,心想你小子还算是哥们么,你这是什么落井下石的态度啊!
我忍不住把书一摔,冷着脸说:“笑笑笑,你小子以后有小辫子被抓住,老子看你怎么被潘秃子当孙子骂!”
他看我真的动气了,也就不笑了,只是嘴巴还微微地斜翘着,很明显,他依然在心裏笑话我。
他憋着笑意对我说:“你买个包子也需要那么半天,我已经好心告诉你早点到,今天潘秃子来纠察,你居然迟到了四十五分钟,整整一节课啊!兄弟,很好,很强大!”
我经他提到包子才想起来李老头的怪事情,于是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他之后才眯起眼睛说:“兄弟,帮个忙行不?这个你肯定感兴趣。”
白翌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随后微挑眉毛,问:“什么事?”
我嘿嘿地笑了一声,就把早上老头告诉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只见他低头想了很久,嘴裏还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然后抬头看着我,一改前面的笑意,严肃地说:“午饭你请,晚上一起去李家。”
我一听,老大不乐意地吼道:“有没有搞错,又是我,怎么没见你请过我?”
白翌根本不听我抱怨,挥了挥手说自己有课,还说了几道自己想吃的菜就乐颠颠地去上课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拿杯子丢他后脑勺,然后说句:“对不起,手滑了……”
终于熬到傍晚,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热闹非常,学生放学,车辆也明显变多,门口的小贩也卖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和小玩意,喧闹的声音大得和早上差不多。
我和白翌一起来到李老头的摊位,那里的生意明显没有早上好,显得有些冷清,李老头一个人看着炉子,时不时地往房间里看两眼。
我先走到李老头面前,笑着对他说我把白翌叫来了,有什么事让他帮忙吧,其实心裏依然记恨着中午那两份青椒肉丝的钱。
李老头看见我们来,立刻站了起来,摊子都不顾了就拉着我们进房间。我看得出这老人是真急疯了,其实谁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呢。我看了看白翌,坐下来,老头给我们泡了两杯茶,一切都招待好了,这才坐在我们对面,看着房间的一扇门,眼神有些黯淡和恐惧。
老头说:“白老师,你能来看看实在太好了,我听说你很懂这些,而且你有学问,像我们这样没念过书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老头似乎很拘束,说话也不着边际起来,我心裏好笑,有学问的还会来帮你看这个,直接打个电话给心理咨询师就到位了,还搞得自己像农村跳大神的神汉一样。
我看了看白翌,他没接话,只是吹了吹茶叶,抿了口茶,然后继续等老头说话。我觉得再那么下去,到晚上事情也无法交代清楚,于是开口说:“老白……你看,这事可能只有你帮得了忙,老人家可能眼花,但那孩子不是一次两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如果真是眼花,也没那么多次啊,那就是白内障了……”感觉自己越说越不靠谱,干脆住嘴干笑了两声,拿起茶杯专心喝茶。
白翌显然不喜欢我插嘴,偏过头对我皱了下眉,然后才转而看向老头说道:“你孙女的事情我大多数都听安踪说过了,但是有些细节部分不是亲眼看见我也说不准,如果不介意,我们想晚上再来看看,不会打扰太久,只是有些东西想确定下。”
老头当然不会介意,一个劲地道谢不算,还要留我们吃晚饭,也不等我们推辞,就撩了袖子去做饭。
我们虽然不好意思,但是两个光棍青年,除了天天都去食堂解决民生大计,这吃饭问题还真没别处打发,至于下厨房那是决计不去的,所以能有晚饭蹭也算是占了个便宜。
晚饭的时候我们才看到了他孙女,女孩对两位老师来家里吃饭感到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蚊子叫似的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抬地吃饭,气氛顿时变得很僵。
我咳嗽一声,想问问老李孙女最近的学习情况,于是问道:“李嫒同学,你最近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么?”我问了这句就后悔了,我又不懂主课科目。
李嫒依旧没抬头,回答道:“很好,谢谢老师关心。”
这次换作白翌问了,“李同学,你最近走夜路的时候有什么感觉么?”
女孩突然抬起头看向白翌,很快又低下去,轻声说:“没,没感觉到什么。”
白翌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难道没有人叫你的名字?”
女孩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放下筷子,不吃饭,也不抬头看我们。墙上的老式挂钟噶嗒响着,饭菜的热气慢慢上扬,一瞬间女孩的脸有些模糊,仿佛出现了一个不同的轮廓影子。
白翌皱眉,看着对面的孩子,略微放缓了声音,道:“你确定没有听到有人喊你名字?”
女孩愣了愣后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我只是……听到有人念儿歌,一个很奇怪的儿歌,不知道是什么,他一直在念,然后就没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