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奕山眉头皱得更紧了:“莫非……这帕子不能用?”
“当然不能用。”他妻子斩钉截铁地道,“就算用了,别人也不会信的。赵家人哪怕明知这是他家姑娘的帕子。也一样会否认。那又有什么意思?”
方奕山只得嘱咐蕊珠:“再回问心堂去,想法子弄些有标记的东西来,例如镯子、玉佩、荷包什么的……”
蕊珠害怕地说:“老爷,大姑娘兴许已经知道奴婢偷东西的事儿了,她生气得很。奴婢方才是逃回来的。若是再回去,大姑娘绝对饶不了奴婢。若她问起,奴婢要怎么说呢?”
方奕山之妻便道:“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吧,我叫芯儿去。”
蕊珠有些不甘,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了下来,退出屋去。
方奕山之妻打发了另一个丫头去。但她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再跟丈夫说:“这法子真能奏效么?其实勋贵人家的千金……未必适合做我们锦驹的媳妇。我本来都看好了几家女儿的,全都是书香世家的孩子。个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淑。这赵家姑娘,瞧方才那马车的事儿,就知道她是个主意大的。虽说为人确实爽利,也颇为能干,但头一次到别人家里做客。都敢反客为主,若真嫁了进来。就凭她家那家世,还不得骑在咱们儿子头上呀?老爷。还是算了吧?世上好姑娘多得是,何必非要挑这一个?”
“你知道什么?”方奕山不耐烦地道,“我在兵部郎中位上已经做了四年,也不知何时才能升迁。论资历论出身,我不比别人差。只因嫡支的家主是太常寺少卿,只比我高了一品,常年打压着我,我才会迟迟没能升上去。否则,就凭我曾为广平王潜邸旧人的身份,高官厚禄也不过是寻常。如今曹家姐夫那边,因姐姐与我隔母,素来不亲近,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因此没法指望。既然侄女儿请了这么多闺秀来开什么诗会,当中又有建南侯府的千金,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建南侯虽无权无势,却是从龙功臣,圣眷甚隆。能与他家联姻,我还怕嫡支的压制么?”
他心中其实还有一个秘密,连最亲近的妻子都没法说出口。方家虽然有望与皇家联姻,但如果被送出去的不是他的女儿,那即使他昔日的秘密被揭开,方家也不会保他的。嫡支的堂弟身为家主同胞兄弟,也不过是勉强保住了性命,女儿还要沦为牺牲品。他一个旁支子弟,官位不显,如何能得到家族庇护?他们只会象割烂肉一般把他一家割舍掉。但如果能与皇帝宠信的建南侯府联姻,即使真的东窗事发,建南侯府也会想办法帮他脱罪的,至少也会保住他的儿子。建南侯府与皇家的关系这么好,没有他家,皇帝也就做不了皇帝了。就凭这份功劳,他方奕山又不是逆党中的大人物,饶他一家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奕山这么一想,心中就更加火热。哪怕明知道赵家姑娘年纪还小,比自家儿子都要小了四岁,远远还不到嫁人的年纪,他也顾不得了。铡刀就悬在他头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他必须要尽快把儿子的婚事定下,而且定下还不算,他儿子还必须要尽早把人娶进门!
他这么想着,便对妻子说:“夫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一家。且不说赵家是侯府,光是建南郡公生前的人脉,就足以让我在兵部如虎添翼了。况且,我属意这门亲事,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为了孩子们着想。就凭我如今的官位,我们的儿女能说到什么好亲呢?但要是能攀上建南侯府。孩子们的身价就不一样了。就凭他家老太太与宫里太后的关系,说不定还会将咱们的女儿带进宫里给太后请安呢。谁说能做太孙妃的,就只有嫡支的五丫头?”
他妻子被他这么一说,心裏也火热起来了:“好吧,我会再想办法的。今天若不成。大不了日后让女儿再想法子把人请过来,总有成功的一天!”
夫妻俩正雄心万丈呢,冷不防从窗外传来一声嗤笑。方奕山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是谁?谁在外面?!”他妻子吓得腿都软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外,便看到堂兄方三爷正站在窗下,一脸讥讽地看着他。
方三爷是嫡支。家主亲弟,在族中排行第三,原在先帝朝时任中书舍人,官位虽不高,却是天子近臣。一度十分风光。可惜被卷入颖王谋逆案中,官职被掳,靠着方家的人脉与表亲尚太傅的说情,才保住了身家性命,从此闲置在家。他的嫡长女方三姑娘还被许给了山阴侯为正室,尚未过门就病逝了。方三爷原也是温文尔雅的人,但今年接连遭受重创,近日又有丧女之痛。整个人性情大变,族人皆避之唯恐不及。方奕山由于某种原因,跟他一向比旁人亲近些。但这几个月也刻意冷淡了许多,生怕沾上了晦气。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被他听见了夫妻密议。
方奕山看着方三爷,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化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原来是三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屋吧。你弟妹昨儿回娘家省亲,得了一包上好的大红袍。我亲手泡给三哥尝尝,如何?”
方三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四弟不必米分饰太平。装着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你们夫妻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真想不到。原来四弟还有这样的雄心?只是你也别忘了……”他凑近了堂弟的耳边,“你我的雄图大计是为什么葬送的?还不是赵家的老太婆和两个小崽子坏的事?若没有他们多事,你我如今都是高官厚禄,流芳百世。你竟然要将赵家女儿娶回来做媳妇?也不怕王爷半夜入梦,向你索命呢!”
方奕山脖子一缩,强自道:“三哥也会说了,雄图大计已是一场空,王爷的尸骨都已入了土。识时务者为俊杰,再纠缠往事,又有什么意义?我欲与赵家联姻,也是为了我们方家着想。三哥别忘了,你如今闲赋在家,妻子儿女都要靠家族供养。方家好了,你也一样能过得好。若方家败落,难道你就能好过了?即使不为自己,你也该为子孙后代着想一下。”
方三爷冷笑,挑起一边眉头:“那我就等着看好了。看你这位旁支末系的方四老爷,如何靠着姻亲,振兴方家。不过你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以为你掩饰得好,能蒙混过关,可别忘了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的底细。万一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赵家连自家骨肉手足都能舍弃,真的会保你么?你瞧不起我如今是个丧家之犬,你又比我强到哪里?至少我已没什么好怕的了,而你?哈哈哈——”他大声笑着,一甩袖就走了。
方奕山目送他远去,脸上的神色冷得可以凝结成冰。他妻子颤悠悠地走了上来:“老爷,你都跟三伯说了些什么?他怎么阴阳怪气的模样?”
“别理他,他一向是看不得人家心裏痛快的。”方奕山强行将心中被堂兄引出来的恐惧压了下去,对妻子道:“你去把儿子叫来。今日这事儿,不管丫头能不能拿到赵家姑娘的物件,都少不了他出面。我们得细细嘱咐他一番,让他别露了马脚。”
他妻子答应了,命人去传儿子,不一会儿,传话的婆子却回来说:“驹哥儿说他不得空呢。今日长房的骐哥儿在外头偶遇广平王世子,把人请到家里来做客,几乎合族的哥儿都过去拜见了。驹哥儿说他与世子性情颇为相投,要等到客人走了,再回来见老爷太太。方才尚家太太带着表少爷过来,表少爷也一块儿过去了。”
方奕山夫妻俩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