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那日,赵琇陪着张氏去贺寿了。东道主是奉贤本地的大户,连续五代子孙都有功名,现任家主是位举人,家中有良田千亩,颇为富庶。他是个有名的孝子,今日为祝母亲寿辰,特地在家中摆了宴席,请了松江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堂会。受邀前来的宾客几乎囊括了全奉贤有头有脸的人家——其实赵家祖孙要来的消息一传出,原本没打算来的人都来了。只需要一场堂会,便可以见全所有人。赵琇原本的盘算竟是落了空,这也算是她的疏忽了。
那家老太太已经八十岁了,牙都掉得清光,一头白发稀疏得很。用了假发髻梳起来,还是显得头发很少。脸上一笑,那褶子都皱成一朵菊花了。走路也是颤悠悠的,腿脚站都站不稳,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着。但她精神很好,思路清晰,见了张氏还认得出她是谁。笑说:“赵家妹子气色真好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对赵琇说:“姐儿长高了许多,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水灵。我那几个曾孙女儿都叫您给比下去了。”
老太太的态度十分自然,不象别人,看赵家祖孙的眼神跟从前比完全不一样了。张氏见了也欢喜,高高兴兴地说了祝寿的词。又跟老太太说:“您今日都摆八十大寿了,精神还这样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长寿的秘诀?”
老太太哈哈笑着。张大了没牙的嘴:“哪有什么秘诀?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想玩时就玩,烦心事一律不管。事事称心如意了。就算不长寿,也一样活得开心。”她拍了拍张氏的手:“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学学我吧。”
张氏愣了愣。有些糊涂了,但还是笑着谢过了她的建议。接着其他宾客来了。张氏便拉着赵琇入了座。
她们坐在主宾位子上,离主人家倒近。隔着几个座位,就是今日的老寿星。可惜来祝寿的人,多一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聪明些的,先向主人家贺了寿,再借口寒暄,到张氏面前讨好几句。若是蠢笨的,看到张氏与赵琇在这裏,连寿星都不管了,就挤上来说话。张氏一瞧这种人就厌烦,本来还想要表现一下和气的,这下也没那耐心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也不理会,只当作是没听见。那妇人讪讪地,很快就被旁人挤下去了,又有人上来占了她原本的位置。
赵琇只觉得今日寿宴的东道主有些可怜,戏没人听,酒菜没人尝,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和张氏祖孙俩吸引过去了。寿星老太太仍旧笑嘻嘻地,并不生气。她的儿女们表情就有些尴尬了,私下互相埋怨,不该放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进来。倒是没人敢埋怨张氏与赵琇。
张氏经孙女儿提醒过一回,今日有人跟她说话,她就多留了个心眼,果然发现那些妇人总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孙儿孙女的亲事。她原本还以为她们真是要跟她聊家长里短呢,听人家说自己儿子/女儿/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有多么好,才貌多么出众,她也跟着夸起了自家的孙子孙女——当然,是用一种贬的方式在夸。人家都无语了,只恨她没有照她们设想的那样接话。今日张氏就听懂了意思,心裏不由得郁闷,怨自己竟然没看出旁人的深意,跟她们说了几日废话。这些人家的女孩儿她都见过了,跟京中闺秀差远了。就算不挑家世,只看学识才干,也没几个能入她的眼。
还有那一等没脸的人家,知道自家门楣不够,高攀不上侯府,就带了花容月貌的庶女来给张氏请安。他们打的不是赵玮正妻的主意,而是盯上了侧室的位置。他们知道赵家二房如今只有赵玮一个男丁,急需要开枝散叶。若是自家女儿给他做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也能让他们受益无穷了。
对这种人家,张氏是理都不想理会,难得地摆了脸色。她这样摆架子,谁都不会说她什么,因为人人都看不起那等送女为妾的人家,耻于与他们为伍呢。那些人家见状,只能灰溜溜地退下。
宴会的秩序似乎趋向正常了。赵琇总算有闲心去品尝桌上的美味。平心而论,这家人的厨子水平很不错,做的好几个菜都挺好吃的,她都有心要挖角了。
这时候有个妇人拉着女儿走了过来,先向张氏行了礼,就直接找上了她:“赵大姑娘,请恕我打扰了。我听说姑娘精通西洋文字,学识渊博。我这闺女,也喜欢那些西洋来的东西,有心要学洋文,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能不能请姑娘指点指点?”
赵琇挑了挑眉,看向她身后那个羞涩拘谨的清秀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居然有人想出了新的搭讪招术,从小姑娘入手,真真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