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一夜无事,次日早上,他们一行人又再度起舱,继续往北行驶了。离开码头后,赵琇一直坐在自己的舱房里,打开了窗子,对着光亮看书。她方才遇到一个单词。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了。翻了许多传教士编的小词典,还有英语辞典,正在烦恼呢。忽然听得岸上好象有什么人在大喊着。她出于好奇,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顿时愣住了。
这一段运河两岸都是田野,河边的土垅上。有两个半大孩子正拖着一块木板跑动,似乎在追船。其中一人大声喊:“婆婆的侄子!婆婆的侄子在不在?”那块木板上,却躺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太婆,一头凌乱的灰白头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船的方向瞧。
赵琇认得那老太婆,虽然外表看起来。跟她最后一次见牛氏时的形容相差很大,但她视牛氏为仇敌。怎会认不出对方的长相?真真是冤孽,怎么又叫这老太婆缠上来了?她这是听说了广平王的船驾又经过此地,所以赶来找赵玮了?可惜赵玮不在船上,那喊话的孩子也愣头愣脑的,没把话说清楚。
赵琇觉得她大概是发现自己了,整个人激动地朝自己挥手,大声叫着什么话,只是吐字含糊不清。记得之前见她时,她是能说话的,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又添了什么病症。赵琇没好气地把窗门关上,只当眼不见心不烦。但忽然又想起,今早过去隔壁张氏的舱房时,是看到她开了窗赏景的,这会子也不知认出人了没有。赵琇连忙起身赶去了张氏的舱房。
张氏果然就坐在窗边,盯着河岸上看。一旁的夏露不吭声,冬霜却不认得那老太婆是谁,还一脸疑惑:“那是什么人呀?没事做什么追着我们的船跑?这可是王爷的坐驾,有官兵护送的。难道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正说着,便有护衞主船的王府亲衞站在甲板边上,大声喝问那两个孩子和老太婆:“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那愣头愣脑的孩子大声嚷着说:“婆婆的侄子在船上!我们要找他!”
那亲衞哪里知道他说的是谁?回头一问,没人认识他们。高桢从舱房里传出命令:“理他们做甚?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全都衣衫褴褛么?分明都是乞丐。我们一行里头,又哪里会有乞丐的侄子?”亲衞们顿时恍然大悟,只当那三个乞丐是来要钱的,便不耐烦地喊道:“贵人出行,闲人不得惊扰,尔等还不速速离开?再吵嚷不休,就别怪我等刀剑无眼了!”
张氏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头,就转头命夏露:“把窗儿关了吧。今日起了秋风,怪凉的。”夏露温柔应了一声,迅速利落地把窗关上了。
关上窗后,岸上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只糊涂听到那孩子还在嚷些什么,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了。张氏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走到外间的小厅里,往罗汉床上坐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赵琇沉默地走到她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张氏忽然睁开了双眼:“这就是你昨儿跟世子说的那个行乞的婆子了吧?”
赵琇点头,有些心虚地问:“祖母,您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
张氏笑笑:“她是挺可怜的,但也怪她自己持身不正。若不是她对着公婆不孝不敬,她的儿孙也不会有样学样地将她赶出家门了。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老天爷公平着呢,我也不必跟老天爷做对,且由得她去吧。”
赵琇心中大喜。若张氏真能认识到这一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氏看着孙女脸上的笑容,神情也柔和下来。
其实她不是不可怜牛氏的,也不是不想接济对方一把。可一想到牛氏昔年的诸般手段,她就狠下了心。如今她孙子孙女小小年纪就要支撑家业,十分辛苦,她做祖母的不能帮他们就算了,何必再给他们添了麻烦?若佛祖因今日之事而怪罪她,她也甘心承受就是。
牛氏,却是不可能再回赵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