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片子,医生说:“左边眼球正常,右边眼球应该是被牙签之类的东西扎伤过,有小木刺留在了里面,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小朋友,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吗?”
知了想了想,说好多天前。
她才六岁,还不太会使用年月周等天数计量单位,医生叹了口气,说依他看,保守估计有一个星期以上。如果孩子父母方便来的话,尽快带孩子去专业的眼科医院就诊,他现在最多能开一点消炎药。
裴重苍领着知了先出去,章俨留下来又跟医生聊了几句,然后下一楼缴费取药,几人在一楼碰面。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黎桦自动牵过知了的小手。
“开了点消炎药,说让家里人带去专门的眼科医院治。”裴重苍看向章俨,“走吧,送他俩回家。”
先送的赵知了。目送小姑娘提着装着片子和药的大袋子进了小区,黎桦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目测这片街区的贫穷程度不会比他家那边低,说:“她爸妈该不会不管她吧。”
“咱们管不了那么多。”裴重苍说。
黎桦叹了口气,是啊,他们都是泥泞中自身难保的人,怎么抽得出身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渴望被拯救的人数不胜数,这世界没有那么多超级英雄。很不惭愧的是,他也不是。
何况萍水相逢,难道每个碰到的人的生活都要插一脚。
赵知了推开那扇形同虚设的木框纱窗门,试探地小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这是一个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老房子,她把大袋子放在沾满油污的茶几上,发现卧室门口的地上有一个碎玻璃杯。
两室一厅的房子,她的小卧室和大卧室只有一墙之隔,然而她的小卧室没有门。她拿起垃圾桶捡玻璃渣子,心想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捡完大块的玻璃碎片,她想去厕所拿扫把扫一扫,却发现厕所又脏又乱。到处是水渍和鞋印,洗脸盆、牙刷、毛巾、扫把全都不在它们原本在的位置。
像被洗劫过一样,但赵知了知道不会有人来洗劫她家的,就算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一张大钞来。她也好久没去上学了,本来老师说这学期读完,过一个开开心心的暑假她就可以上小学了。但是她没能读完这学期,因为没有钱,她的爸爸妈妈没有给她交学费的钱了。
他们天天吵架,有时候还动手,她就只能躲进她没有门的小卧室,用小被子把自己盖住,这样就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了。
可是他们吵架是不分场合的,有时候吃着饭就会吵起来,还摔碗。她听见爸爸指责妈妈没本事丢了工作,妈妈骂爸爸是软饭男,家务不会做,孩子也不会照顾。
以前只要她哭,他们就会停止吵架,然后哭着和好。可是这招很快就不灵了,他们甚至嫌她烦。她就不再哭了,哭没有用。
难过还是会有的,只不过她只能默默地。因为爸爸妈妈的忍耐力越来越低,她怕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偷抹眼泪就会挨打。
其实她长这么大不经常挨打的。她学习很好,很听老师话,还会唱歌,班级合唱的时候她总是起头的那个。爸妈就算吵架也不会每次都打她,他们应该还是爱自己的。她想。
既然他们爱自己,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也是彼此相爱的,不然怎么会生下自己呢?他们一定会好起来的,直到打开大卧室的门之前,她都这么认为。
一具年轻的女性身体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粉红的被子被染成深红色,床单一角缓缓滴下一滴红色水滴。赵知了过去推了推她,喊了声妈妈。
妈妈没有理她,她的身体冰凉僵硬。
赵知了想拖也拖不动。她慌了,开始大喊大哭,但是妈妈没有像以前一样皱起眉毛说“你好烦”,妈妈没有呼吸了。
她的哭喊引来了早对她家不满的邻居,骂骂咧咧地进来看了一眼。到嘴边的脏话断成两截,硬生生转了调,“天呐天呐,快来人!报警啊!来人啊!死人啦!”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小姐姐把赵知了抱了出去,嘴里安慰道:“小知了别怕,没事的,等会儿就会有人来、来帮你们的。别哭了,听话好吗?”
好,她不哭,她听话,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孩。
虽然爸爸妈妈曾经说过很多只要她听话就给她买新衣服、带她出去玩的话,最终都没有兑现,但除了乖乖听话,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赵知了很快安静下来,变得愣愣的,她盯着自己沾了血的鞋尖。抱着她的小姐姐从纸盒里抽了一张又一张湿纸巾给她擦手,擦到后来小姐姐自己掉了眼泪,讷讷地说了句:“为什么是我们小知了啊......”
没有为什么,命运是不讲道理的,无论好坏都只能接受。
送完赵知了,黎桦说送他回学校就行。
“学校只让留三天,你还没搬回家?”
“能混一天是一天呗。”
裴重苍无奈摇头。黎桦那个不争气的爸他偶然听到有嘴碎的人说过,成天无所事事就是赌博,神志不清,拿着低保过活。黎桦口中“砸赌场了”的钱,多半是被他爸要去了。
黎桦他还不清楚?最爱就是篮球,替喻净打架跑腿、给人当游戏代练、兼职发传单、小饭馆洗碗赚来的钱,最多就是买买球鞋和球,没有其他开销。至于搞赌,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他连麻将都是不打的。(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