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泊舟母亲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彼此尴尬地笑的那一刻,我宁愿自己在帮沈泊舟和沈泊舟的父亲搬鱼食。
“秦阿姨,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苦着一张脸。
沈泊舟的母亲有一张极美丽的脸。不施粉黛,却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优雅。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旗袍,头发挽成一个髻,插上了一根玉钗。她没有宽慰我,给我递了一杯茶:“好在泊舟没和你说他爸爸喜欢喝茶,不然,只怕你要送我们十箱茶叶。”
“叔叔喜欢喝茶吗?我也可以……”因为紧张,我完全抓错重点。
沈泊舟的妈妈笑出声来:“你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
沈泊舟搬着一箱鱼食从我们面前走过,无奈地对我说:“我家也不是养鲨鱼啊。”
跟在沈泊舟后面的沈泊舟的爸爸立刻帮我说话:“你当时帮灵子投票的时候,每个手机只可以投一票,你不是弄了几百部手机,一个个给她投票吗?你也不是投票机啊。”
沈泊舟一时语塞,只好投降认输,立刻闭嘴接着搬运鱼食。
沈泊舟的爸爸笑着宽慰我:“灵子,没事,叔叔喜欢你的礼物!”
我感动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只觉清香扑鼻,询问道:“这是什么茶?”
“是碧螺春。”沈泊舟的妈妈笑着说:“清朝干隆皇帝以前,它的名字是‘香煞人’。据说是曾有采茶女被它的香气熏晕。干隆华帝觉得名字不够雅致,又因为茶颗颗似螺,颜色碧绿,就赐名碧螺春了。”
我乖巧地点头:“哇,真的很棒!”我的言语在沈泊舟的妈妈面前显得如此贫瘠,只好在心裏懊悔平日里应该多读点书。
“你可以带一些回去给你爸爸喝,说起来,我们和你爸爸是见过的。前段时间,你爸爸执勤,碰到一个小伙子被车撞伤,是你爸爸送来我们苏北医院的,医药费都是你爸爸垫付的。”沈泊舟的妈妈打开茶几下方的柜子,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是在寻找茶叶。
沈泊舟再次抱着一箱鱼食从我们面前走过:“不用找了,剩下的三大包茶叶我都放在灵子家壁柜里了。”
沈泊舟的爸爸哈哈大笑:“三包茶叶换十箱子鱼食和一个大鱼缸,怎么看,还是灵子吃亏。”
沈泊舟没有接话,我忍不住笑。沈泊舟的父母十分亲切,茶几上放满了我喜欢的零食,充满了孩子气的零食与这个古色古香装修风格的家格格不入。很明显,这是他们在我来之前特意购买的。
不出所料,中午吃饭时,端上来的菜也都是我喜欢的。老周因为工作忙,鲜少认真做菜,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背着书包和他一起吃警察局的食堂。之后参加《少女时代》的选秀,签约做艺人,吃的便是剧组的盒饭。冲破马克和林伟森的严格把控制,即使我依然毫不自觉地吃光本就分量有限的盒饭,味道也不可能和“美味”二字沾边。久而久之,我都快忘了家常菜的味道,以至于在沈泊舟的爸爸询问我饭菜是否合胃口时,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喜欢的,超级无敌巨好吃!”我立刻反应过来。
沈泊舟的妈妈开心地一个劲地给我夹菜:“都是苏北人,口味都差不太多的。我们平日里做菜也少,沈泊舟能吃到这些,还都是托你的福呢。”
沈泊舟的爸爸也连连给我夹菜,从鸡腿到小白菜,从鱼肉到茄子,眼看着我的碗里的食物越堆越高,沈泊舟立刻劝阻:“爸,妈,灵子吃不完的。”
我一把护住我的碗,瞪着沈泊舟说:“为什么吃不完!我可以!我要吃!”
沈泊舟的爸爸妈妈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是在看一只饿了许久的一只炸毛的猫。
沈泊舟被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开又合上,几秒后才慢慢地说:“吃,吃吧,管够。”
于是,在沈泊舟全家人的注视下,我一鼓作气把碗里的食物全部都吃完了,并且,非常响亮地打了三个饱嗝。
沈泊舟的妈妈爸爸送我出门时,一直叮嘱沈泊舟搀着我,生怕我因为吃得太饱而丧失行动能力。我努力不让自己再打饱嗝,只能尽可能将笑得如一只只会招手的招财猫挥挥手和沈泊舟的爸爸妈妈说再见。
沈泊舟将车刚发动不过三分钟,我用双手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完蛋了,从此我在你爸妈看来就是一个超级能吃的饭桶了,我再也不会是荧幕上那个漂漂亮亮的周灵子了,我是个饭桶!”
我哀号着,沈泊舟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偏转过头看他:“沈泊舟,你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我的眼睛刚刚眨了几次,你没有看见。”沈泊舟开着车,郑重其事地解释着。
“你就是不理我!”我自知胡搅蛮缠。
“你放心,我爸妈第一次见到饭桶,可能没办法准确分辨出什么是饭桶。”沈泊舟一本正经地说。
我彻底崩溃:“我还要多读书,其实我的高考成绩很好的,可是我今天完全丧失语言能力,呜呜呜。”
“嗯……小丫头,你知道吗?只要一个人吃得足够多,就算她在认真地看书,其他人也会觉得她在看菜单。”沈泊舟清了清嗓子,每一个字我都听得真切。
我长叹一声:“我唯一的弱点,短板也就是这个了,可能就是爱情,遇到爱情就不行了,就是所有的智商啊所谓的智慧,理性就都没有了。”
沈泊舟想了想:“嗯,我也是,我的弱点,可能是你。”
我没有反应过来:“咳,弱点嘛,大家都有,没关系的。嗯?哦……你是那个意思啊……”
沈泊舟忍不住笑:“小丫头,你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你啊。”我脱口而出,不等沈泊舟回应,我认认真真地琢磨起来:“沈泊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以后呢,和其他人说话之前先傻笑一下,第一时间向对方表示我脑子不是很好,对方那个心理准备可能就做起来了。这样,对方可能会觉得‘嗯,这个小姑娘虽然脑子不太好,但是态度不错,也还是有优点的嘛’!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沈泊舟看着前方:“你不用再见其他人,你已经见过我爸妈了。”
“不是,那你那些叔叔伯伯啊大姨二姨三姨四姨表哥表弟堂哥堂弟……”我正在洗数着沈泊舟的亲戚关系,沈泊舟的笑声干扰了我。
我偏过头去:“别笑,我很严肃!”
沈泊舟立刻配合地咬紧嘴唇。
“哎,算了,没有人懂我的痛苦。”我干脆别过头去,不再看沈泊舟。
临下车时,我正准备挥手向沈泊舟告别,沈泊舟直直地看着我:“没什么表示?”
“啊?什么表示?”我大脑瞬间失忆。
“没有就算了。”沈泊舟难掩失望,正准备上车,我追上去:“喔!生日礼物!”
“还算有良心。”沈泊舟露出笑容,向我伸出手。
我拍了一下沈泊舟的手,自信满满地说:“不是实体,但是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沈泊舟疑惑地问,期待令他的眼睛发着光。
“我给你开通了一个微博账号,密码是你和我的生日。”我激动地说:“并且!我给你买了十万个粉丝!你现在就是有十万个粉丝的人了!”
沈泊舟怔住:“微博账号……”
“对!十万个粉丝的微博账号!”我以为沈泊舟没有听清楚,特地重复一遍。
沈泊舟重重地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我凑上去:“你不觉得幸福吗?林伟森说成为明星,拥有十万粉丝是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我花了不少钱呢,买的都是超级至尊粉丝!”
沈泊舟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到从今天开始,即使我什么都不做,每一天都在掉粉,就忍不住地难过。”
我想了想:“要不,我每个月定期再给你买个一千个?要不两千个?”
我难以忘记沈泊舟那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我想,如果当时他手上有放大镜,一定会立刻看清楚我的每一个毛孔,确认进入我身体的都不是有害物体。
沈泊舟从口袋里拿出一板健胃消食片,塞到我手上后扔下了“助消化”三个字后扬长而去,剩我在原地反思自己到底送的这个礼物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太对。
这一切想法,在我打电话告知老周时,得到了长叹一口气的反应后得到证实。老周痛心疾首地在电话那头对我说:“灵子,这送礼物吧……哎,算了,反正沈泊舟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我有些费解,但是为了避免多说多错,索性不再追问。
林伟森为了让我和沈泊舟不被媒体过度报道,要求我和沈泊舟一前一后回到剧组。我本来是一千万个不愿意,沈泊舟一句话就令我迅速放弃挣扎。
“你确定不需要多几天等你额头的痘痘消掉吗?”沈泊舟淡淡地说。
毋庸置疑,沈泊舟太过于了解我。沈泊舟曾经和马克说过,想让我含笑饮砒霜的方法特别简单,告诉我这瓶水喝下去会变美,我绝对连它是否有标签都不管,立刻一饮而尽。
因此,在林伟森的安排下,沈泊舟先行回到了剧组。等我到达剧组的时候,沈泊舟已然拍完了三个动作镜头。不同于沈泊舟回到剧组时的故作寻常,在林伟森的要求下,导演、制片人纷纷在路边等我。孔令宇和沈泊舟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沈泊舟依旧一张冰块脸,孔令宇倒是伸出手向我挥了挥。
“灵子,你一路休息得还好吗?”近日被媒体围追堵截的导演,脸上写满了疲惫。
“挺好的。”我礼貌性地回答。
“你的场次我全部都和马克核对过了,没有任何危险指数,你放心。”导演心有余悸地说。
制片人也配合着:“灵子,谢谢你愿意回来继续拍这部戏。”
看着导演和制片人讨好的神情,我的内心一阵唏嘘。大家不过是出来讨个生活,若是知道了谁最欺负不得,便也不讲究什么尊严、立场,只管点头哈腰就是了。
女主角回到剧组,《无人像你》的拍摄进度迅速加快。为了追赶进度,又不敢再开罪我,剧组将所有的夜戏都排给了其他演员,尤其是沈泊舟。我本以为是导演故意为难沈泊舟,正想为沈泊舟鸣不平。可是在马克的打听下,我才知道,确实是沈泊舟主动提出承担夜戏的要求。
我与沈泊舟的情侣身份没有曝光,可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些端倪。平日里对台词也好,吃饭时我总端着盒饭去找沈泊舟也好,无不体现出我对沈泊舟的特别。孔令宇看戏看得自在,偶尔也拿我们之间的关系打趣,只是全数都被沈泊舟“教育”了一顿。
我自知沈泊舟是在顾及我当红偶像的身份,只好在旁人面前保持着暧昧的关系。
即使因为坠崖事件,演员们在剧组的安全问题得到了重视,我也必须承担起演员的职责。而演员这一行,最怕的并非是昼夜颠倒,而是夏天拍冬天的戏,冬天拍夏天的戏。非常不幸运的是,《无人像你》剧组在十月赴哈尔滨拍摄下水戏的那天,恰值我的生理期。
按照剧本,得知师兄唐风澈死讯的女主角唐芷妍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之际,决定在她自小与师兄一同练剑的寒冰湖结束生命。幸得贺衷寒及时赶到,才将已然投湖的唐芷妍救起。
水下摄像机早已准备就绪。尽管我在拍摄之前,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但是身上仅着单薄的古装外衣,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导演喊“开始”,话音刚落,我就一步步向湖中走去,我的眼泪不停地落下,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寒冷导致眼泪不受控制。刺骨的寒风与冰冷的湖水将我吞噬。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五脏六腑撕扯在一起,而我的呼吸早已难以自制,在停滞与急促之间瞬间变换。
为体现出女主角唐芷妍心意已决,我任由自己被水流左右。一直到沈泊舟出现,以贺衷寒的身份将我救回陆地,我都强忍着不适,闭着双眼。
沈泊舟的那场戏极为动情。他的悔恨与绝望,化作了无声的泪水。即使未睁开眼睛,亲眼看到他的神情,我也能感受到他将我抱紧时双手的力量。
那场戏一次便通过,沈泊舟与我的表演获得了导演的高度评价,而我则毫无意外地因此大病了一场。
囿于剧组拍摄进度,我只好在剧组现场打点滴。到我的戏份时,我便拔下针头,拜托化妆师用腮红掩饰我的虚弱,进入镜头之中,化身唐芷妍。沈泊舟自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察觉到他偶有咳嗽,我便让马克帮我熬姜汤之时,也给他送去一碗。
“你让马克给我送姜汤,自己又不喝?”沈泊舟站在我的化妆室门口。
“有一点点不好闻。”我见沈泊舟来了,立刻撒起娇来。
沈泊舟将门轻轻地关上,坐到我身边,把原本放在一旁的姜汤端起来,递给了我:“姜汤听了你的话,可是会伤心的。”
“肯定又是马克在你面前碎碎念了。”我嘟囔着嘴,动作上却顺从地接过,在沈泊舟的注视下喝完了姜汤。
沈泊舟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给你的奖励。”
“我后天就杀青了,你要送什么礼物给我?”我接过薄荷糖,问沈泊舟讨要礼物。
沈泊舟端起我的姜汤碗便起身要走:“到了那天,你就会知道。”
我不喜欢沈泊舟故弄玄虚的样子,拉住他的衣角:“我现在就要知道。”
沈泊舟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我,他的脸向我靠近,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你干吗?”
“知道怕了,就不要这么多要求。”沈泊舟轻轻地将我放开。
我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变红,嘴上却不肯认输:“我才不怕,怕的人是你。”
沈泊舟回答:“怕不丢脸,不承认才丢脸。”
我得意地笑:“我最擅长丢脸。”
沈泊舟把姜汤碗拿走一阵子后,我还坐在椅子上回想刚刚他抱我时的动作,手里的剧本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我说小周,不想看剧本,也不用把剧本扔在地上呀。”伍乐橙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站在我的门口。
“你大白天演保镖呢?”我毫不客气地回击:“你来这裏干吗?”
“我来做彩蛋啊。”伍乐橙大大方方地找了张椅子,坐在我的旁边,摘下了墨镜:“你最后一场戏,就是你离开了终南山,沈泊舟去终南山寻找你的路上会遇见我,哦对,还有夏淑儿。我俩会告诉他‘确实见过一位红衣姑娘,可惜头发全白,往北边去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为什么你要往北边去?南边不行吗?”
“女主角曾经和沈泊舟扮演的那个角色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这是给贺衷寒留一个美丽的假象空间,幻想女主角最终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们还会拍另一个结局,是女主角早就死在了湖水之中。”我把剧本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回想了伍乐橙的话,立刻机警地问:“夏淑儿也要来?”
“不是要来,是已经来了。”伍乐橙把我的剧本拿过去,翻了翻:“小周,想不到你看剧本还挺认真的,勾勾画画,这么多笔记。”
“大多数是沈泊舟做的分析,他教,我学就好了。”我接着问:“你们两个要来客串,我事先怎么不知道?”
伍乐橙一听剧本和沈泊舟有关,迅速提起了兴趣,仔细地翻看着:“又不和你对戏。我是让我的经纪人主动找了导演,希望可以客串,至于夏淑儿嘛,我想也差不多吧。反正和我们对戏的是沈泊舟,又不是你,所以可能大家就没和你说吧。”
我狐疑地看着伍乐橙:“伍乐橙,你是不是……”
“我是什么?”伍乐橙回问我。
“男女通吃。”我双手叉腰:“如果这样,那我告诉你,沈泊舟是我的,你想当我情敌,那就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伍乐橙居然露出哀伤的神色:“哎,谁能看不出他对你的情意呢?可怜我,芳心错付……小周,你一定要好好对我的小宝贝。”
“……太恶心了,请你停止。就你这种演技,也只能演个路人了。”我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我反正没什么坏心眼,只觉得沈泊舟厉害,想和他交个朋友罢了。夏淑儿那边,你可得防着点。”伍乐橙提醒我。
我自然知道伍乐橙的好意,但是也没有多加在意。在那时候的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夏淑儿而已。可是我忽略的确实最致命的哪一点,我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夏淑儿而已。
也许是因为夏淑儿刻意避开我,又或是确实是凑巧她们三人对戏时我正好在拍摄和孔令宇的片段,我没有与夏淑儿打上照面。同样,伍乐橙在拍摄完与沈泊舟的戏份后,也匆匆离开了剧组。
我的杀青戏是“我”的梦境。梦境里,掀开“我”的红盖头的是孔令宇扮演的唐风澈,而不是满怀歉意与期待的贺衷寒。唐风澈走近唐芷妍,轻轻掀开了唐芷妍的红盖头,微风拂过二人的长发。唐风澈与唐芷妍相对一笑,静止的那一秒,仿佛空气也停滞。这便是唐芷妍的“无人像你”。
导演喊“卡”,马克立刻拿着鲜花冲向我:“周小姐,恭喜你!”
在众人簇拥与欢呼声中,我四下张望,唯独不见沈泊舟。我心裏一阵慌乱,他本该在的。
孔令宇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担心他?”
“沈泊舟去哪里了?”我问。
“周灵子,你啊,总有一天把沈泊舟吓走。我还从没看过哪个女孩子像你一样,这么……”孔令宇打趣我,一时间又想不到合适的词汇。
我直截了当地接了他的话:“是坦率。我最讨厌扭扭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