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角落走了几步,回过头,沈泊舟果然跟了上来。
“想知道答案?”我炫耀地说:“告诉你吧,编剧是导演的老婆。”
沈泊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没有回应。
我接着说:“不过呢,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沈泊舟,我告诉你喔,在剧组混,人脉关系是很重要的。就比如说我们的场记吧,他可是管我们盒饭的张阿姨的儿子。如果你要是对他不礼貌,你绝对会少一个鸡腿。不过这件事情你别告诉孔令宇,他一直都不知道其实我们一共两个鸡腿哈哈哈。”
“还有啊,扮演你的侍衞的夏启明,是投资这部电视剧的金主的侄子。不过你放心,如果他抢你的戏,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哦对,那个灯光师……”我话还没有说完,沈泊舟打断了我。
“小丫头,刚刚演得很不错。”沈泊舟居然会夸我。
我呆住:“等等,你在夸我?”
“没有。只是客观陈述。”沈泊舟说完后,走回了片场,准备接下来的拍摄。
马克小碎步跑向我:“周小姐……”
“别说话,我在仔细回味。”我的心情就如掉入了蜜罐子。
我意识到,沈泊舟其实是一杯烈酒,即使外表看起来温和淡然,实质上他只是一杯看起来像白开水的高粱酒,在我毫无防备的一饮而尽之后,马上就醉得分不清方向了。
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成为演员最真切的快乐。
可惜好景不长,拉黑林伟森的恶果很快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马克只是我的助理,手里没有我下一步通告安排的他,无法帮我提供即将回北京录制真人秀综艺节目的航班飞机号。
我坐在片场的椅子上,打着哈欠痴痴地看着在我面前急得团团转的马克给林伟森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伟森哥怎么还不接电话呢?”因为着急,马克的声音居然有几丝哭腔。
坐在我身旁拿着手持电风扇对着自己的刘海一阵狂吹的孔令宇凑过来问我:“怎么?得罪经纪人了?”
“你懂什么?这叫爱情的代价。”我戴上墨镜。
磨耗了十分钟后,我终于按捺不住摘下墨镜,把面膜纸胡乱地塞进垃圾纸袋放好,向马克伸出了手:“把我手机给我。”
马克如获大赦,立刻把我的手机双手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把林伟森的号码从黑名单里删除,摁下拨打键,顺便清了清嗓子。
“伟森哥,我错了。”我开门见山。
“呵,有生之年,还可以听到你周灵子的声音,我可真是荣幸。”林伟森似是等待了我这个电话许久,预备一股脑发泄所有不满:“现在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们都要以事业为重。我要先立业,再成家。没有事业的女人,没有竞争力。”我一本正经地说,行走江湖,要的就是能屈能伸。
沈泊舟猛烈的咳嗽声从我的背后传来,我回过头去,才知道原来正在喝水的他突然呛住。
我立刻站起身来,给沈泊舟递上纸巾。沈泊舟迅速摇摇手,见到这个场景乐不可支的孔令宇不忘对我抱拳以示敬佩。
林伟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航班号我现在发给你,你和马克迅速回北京。落地和我联系,机场还有一组照片要拍摄。”
“好叻。”我挂断电话,把手机丢给马克。
马克接过我的手机,念出了我的航班号:“还有时间,周小姐,咱们现在得出发了。哎呀,惨了,司机师傅现在赶过来,可能就来不及了。”
“这有什么?我有驾照。”我说。
马克的慌乱难以隐藏,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你才刚拿到驾照三周。”
我看了一眼马克,马克立刻识趣闭嘴。
我拍了拍沈泊舟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对沈泊舟说:“我回北京赚钱了,不要太想念我。”
如果此时的场景可以有动漫效果,那么一定有三只乌鸦从沈泊舟的头顶飞过。
“我和你一起去。”沈泊舟居然主动提了要求。
“放心,我就是回北京录制一个真人秀综艺节目,顺道宣传一下新单曲,明天中午就飞回来了。”我小女生姿态,嘴角笑得快咧到耳后根:“怎么?你怕我被别人拐走吗?”
沈泊舟把手中的水杯塞给孔令宇:“我也是这一趟航班,勉强可以做一次你的司机。”
去往机场的车上,不管我如何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和沈泊舟说话,沈泊舟一路上始终沉默无言。我顿觉无趣,只好接过马克递给我的面膜,把面膜敷好后,在动荡的车厢中睡了过去。
到了登机口,沈泊舟主动去往了经济舱的位置。
我拦住他,匆忙询问:“你也是回北京吗?”话刚出口,我便立即后悔这强行搭话实在不高明。明明沈泊舟已经告知过我他与我一趟航班,不回北京,还能去哪里呢?
“我暂时不打算中途背上降落伞,从飞机上跳下去。”沈泊舟快速回答我。
我不肯放弃:“那你哪一趟飞机回来?”
“走路回来。”沈泊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泊舟已经进了检票口。
在我气愤的同时,马克居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却愈战愈勇:“走着瞧,还不知道谁降伏谁呢。”
我与马克进入头等舱,稀稀拉拉的座位,十分宽敞。一想到林伟森已经提前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雇了一支专业的摄影修图团队,正在紧锣密鼓地为我的“机场路人随手拍”做准备,我就忍不住地犯困。
成为所谓的艺人之后,我基本就没有好好睡过觉。我第一次看到沈泊舟照片的那一天,是我参加《少女时代》选秀节目后,第一次在家里完整休息了一天。
彼时,老周特意休了假,从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热汤,招呼着我一起吃饭。
我把演员档案随意地摊在了桌面上,老周顺手拿起,一眼就看到了沈泊舟。
“这个小伙子……”老周犹豫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谁啊?”我把头探到演员档案前,被沈泊舟的外表所吸引。
照片裏面的沈泊舟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白色上衣黑色长裤,理着寸头,手里抱着一个足球,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草地上的青翠与天空中的湛蓝相对称,似乎美好的场景只是因为这个明朗的少年。
“爸,你看这个男生,额头上是不是刻着我‘周灵子’三个大字。”我自信满满地说。
老周哈哈大笑:“丫头,你这叫‘见色起意’。”
“才不是,我这是情窦初开。”我丝毫不害羞:“老周,你要是觉得不错,我就把他拐回家给你当女婿。”
“那你加油。”老周不置可否。
老周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自幼和他嘻嘻哈哈惯了,对于老周而言,只要我不违法不违规,开心就是第一要义。
可是,我知道,“暖日晴风初破冻,已觉春心动”,说的就是我。
就这样想着,飞机在一小阵颠簸后安全落地。
确定完全等不到沈泊舟后,我才独自走向了贵宾通道。走一次贵宾通道要三万五千元人民币,而要求走贵宾通道且全额报销,是林伟森在帮我接所有通告时的硬性条件。“身价的体现方式之一就是看赞助商、活动方或是剧组愿意为你花多少钱”这样的谬论从林伟森口中说出来,居然还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林伟森早已在出口处等待,摄影团队亦万事俱备。
“伟森哥。”我主动打招呼。
“回头再和你算账。”林伟森的气仍然未消。我暗自庆幸,还好他不知道我是和沈泊舟乘坐同一班飞机回来的,不然我只怕要熬夜写下三千句“我错了”,他才可能稍微原谅我。
林伟森把我的手袋换成广告商指定的最新款晚宴包,塞回我手里。
“我是刚刚下飞机,拿晚宴包也太夸张了吧!”我惊呼。
马克看了林伟森的脸色,连忙哄着我:“周小姐,市场经济嘛。反正你拿什么都好看。”
林伟森回头向化妆师招手。打光师也立刻将打光板准备好,摄影师调整着角度,随时准备按下快门。
“这次又是多少钱?”化妆师帮我补着妆,我只好小声问林伟森。
“三张照片,五位数酬劳,六月发。”林伟森说这话的神情,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马克帮我整理头发,把我的一缕头发放在耳后:“周小姐真是光彩照人!”
林伟森谈的价格从不让我失望。用他的话来说,他不要把我打造成摇钱树,而是要让我成为“永动机”,在娱乐圈所向披靡。
在发生我拒绝穿着暴露登台的事件后,凭借林伟森的媒体关系,铺天盖地的通稿将我打造成了一个特立独行、不畏娱乐圈潜规则的真实偶像。人气不跌反涨,不可谓不是娱乐圈的弄潮儿。
在衣着休闲的路人的对比下,手拿晚宴包被工作人员簇拥的我显得格外起眼。待我在机场拍完一整套“机场路人随手拍”的照片后,林伟森安排我上了保姆车。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因为刚上车就换上了今晚参加真人秀综艺节目时用于歌唱表演的那条紧身公主裙,只能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喝了一小口。
林伟森确认好照片和通稿,待他上车,已经过了十分钟。
“这是还没有后期处理过的照片,你看看。”林伟森将手机递过来给我。
我接过手机。当看到穿着白衬衣和牛仔短裙,手中拿着一个晚宴包的我的照片时,忍不住笑出声:“是不错,比上次在运动场戴渔夫帽的照片更显白一些。”
马克夸张地吹捧着林伟森:“伟森哥亲自把关的,哪能有错?”
无意间,林伟森看向了窗外:“沈泊舟?”
“我不知道。”马克迅速撇清关系。
我在心裏对于马克的行为翻了个白眼,行为上也做出了和马克一样的选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佯装困惑地说:“是啊,好奇怪啊,沈泊舟怎么在这裏……”
“没什么奇怪的,他也参加这档综艺。”林伟森无奈地看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我与马克。
“真的?他也参加?”我惊讶不已。
“夏淑儿点名要和他搭档。”林伟森意味深长地说。
我大感不悦:“夏淑儿?那个京城公主?”夏淑儿出身于演艺世家,父辈都是演艺圈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四岁开始参演戏剧。其他人奋斗十年都不一定能得来的机会,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收入囊中。
“不高兴?你的搭档可是伍乐橙。他刚从韩国回来,和你一样,都是选秀冠军。我还在琢磨是不是帮你们接一个恋爱综艺。”林伟森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连忙打断他:“林伟森,我才十九岁!”
“伍乐橙比你大三岁,挺好。”林伟森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我鬼使神差地问:“沈泊舟比我大五岁,更好!我和他去恋爱综艺怎么样?”
“周灵子,你认真的?”林伟森问。
“当然。”我迫不及待地回答。
“为什么?”林伟森问。
“我爸爸喜欢他,我相信我爸爸的眼光。”我虔诚地回答。
林伟森可能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设想了无数种回答与劝解我的方式,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只好皱着眉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地说:“那你和你爸爸再商量商量?这两年,咱们还是先努力努力事业?”
马克见林伟森没有再强硬地反对,补充了一个对我来说当时十分必要的细节。
“我已经查过沈泊舟了,和灵子一样,都是苏北人。父母都是苏北医院的医生,从小品学兼优。因为喜欢表演,才不顾家人反对一直读到了中央戏剧学院的研究生。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谈过恋爱。秉承着‘凡事都要争第一’的原则,我们灵子可以努力一番。”马克饶有兴致地说着:“反而是伟森哥你推荐的孔令宇,花|花|公|子,小女朋友一大箩筐。如果我们灵子和他在一起,只怕我们的花边新闻会络绎不绝……”
林伟森还没有听完马克的话,立刻打断:“谁告诉你‘凡事都要争第一’的原则适用于谈恋爱啊?”
“凡事啊……不是所有事情的意思吗?”马克立刻认怂。
“当然不是啊!还有,谁告诉你我推荐孔令宇?”林伟森因为马克的曲解而感到无奈。
“就是啊,我也觉得沈泊舟更好。我就说伟森哥不会这么没眼光。”没有听明白林伟森意思的马克居然美滋滋地回应道。
我努力忍住笑容,旁观着马克和林伟森的交锋。平心而论,林伟森不是一个对我苛刻的经纪人。更多时候,他像一个思维保守的长辈,全凭经验对我提诸多要求,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正如今天接下的真人秀综艺节目,原本按照节目组的要求,我只需要和我的搭档一起完成运动闯关的任务,没有任何表演机会。但是由于我本意是希望更多人可以听到我的最新原创单曲《我最爱你的七件事》,林伟森才和节目组以及我的搭档团队反覆沟通,帮我争取了和伍乐橙合作表演,从而引爆关注度的机会。
艺人和经纪人之间,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同事,还是并肩而立的战友。我们彼此信任,彼此体谅,也彼此支撑。
我并非第一次见到伍乐橙,我们之前曾在某个音乐节目里见过。他是恒宇地产的少东家,嬉笑打闹,总是没个正经。今日再见,伍乐橙无疑是帅气的,他着实有某个记者笔下迷惑众生的魅力。伍乐橙向我伸出手,在舞台上,我们牵着手,演唱着我熬了一个通宵写下的歌曲:
<small>第一件事是你微笑点头喊我的名字,</small>
<small>第二件事是你摇摇头说我像个孩子,</small>
<small>第三件事是花开你却赞我无与伦比,</small>
<small>第四件事是你总能一眼看穿我心事,</small>
<small>第五件事是环球旅行我都是你行李,</small>
<small>第六件事是你抱紧我在交替四季里,</small>
<small>第七件事是你在耳边轻声说,</small>
<small>只要是你,我都甘之如饴。</small>
<small>反正啊,人生本就不如诗,</small>
<small>可是,你啊你啊,</small>
<small>为什么美好都幻化成你的样子。</small>
因为伍乐橙的存在,这首原本属于“少女心事”的歌曲被演绎成了“恋爱宣言”。舞台上粉红色的泡泡制造着浪漫的氛围,大屏幕里放映着我与伍乐橙各自的照片,数台摄像机对准我们,记录八卦素材。
表演结束,我换下表演服。手机铃声恰时响起。
我打开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北京飞宁波,中午12点40分。”
我欢呼雀跃,迅速回复短信:“你在哪,可以来找你吗?”
“他很帅。”两个字,我几乎可以脑补沈泊舟的语气。
我从不相信谁能不声不响地活成一道光,站在黑暗中的人就应该大声呼喊,让心爱的人找到自己的坐标。
我非常明白,我在爱,已经无暇顾及姿态。
“不不不不不不,你最帅!”连同我的喜悦,我飞快地将讯息发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