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没能喝完那碗泉英,就被兄姐拖着走,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回家一见到张氏,立马就扑了上去,哇哇大哭起来。
张氏大吃一惊,连忙问缘由,在刘婉结结巴巴的诉说和刘楠的从旁补充下才得知了经过。
刘桢道:“是我行事鲁莽,怎么都该等阿婉把那碗泉英用完,请阿母责罚。”
张氏确实不大高兴,却不是因为刘桢把刘婉他们强行拉走,而是担心刘桢这样做得罪了姬家。
虽说姬家无人为官,可人家不做官,不也照样是郡守的座上宾,再看自家,刘远刚刚升任治狱吏,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平日连县令的面都未必能见上,更不要提郡守了。
但等晚上刘远回来,张氏把事情一说,刘远却拍着大腿道:“阿桢做得好!”
张氏皱眉:“良人,阿桢这样,不仅得罪姬家,也让姬小郎不快呢!”
刘远:“妇人之见!阿桢他们若不回来,才会被人看轻,姬家如今也不过是黔首庶民,何来高人一等!”
张氏:“姬小郎之父祖可是郡守的座上宾呢!”
刘远嗤了一声:“那又如何,亡国之臣,如丧家之犬,即便是楚王后裔要起事,只怕姬家都无一人敢响应!”
在他看来,刘桢所为绝对不是小题大做,要知道现在可不提倡什么个人自由,个人的行为往往是跟家族联系在一起的,姬玉他们三个看轻慢待刘楠兄妹,也就等于整个姬家都瞧不起他们,刘桢他们当然要走,不走只会更被人看轻了去。
听到丈夫对姬家的评价如此之低,张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低下头,手臂轻轻摇晃,低声哼唱哄着怀中的幼子,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刘远也凑过来,逗了逗酣睡的小儿子,低声笑道:“阿槿这般安静乖巧,倒不像他大兄了。”
张氏笑嗔了他一眼:“大郎活泼好动,弟弟正该安静些才是,否则日后家中便要不得安宁了!”
刘楠和刘桢跟姬辞的友谊并没有因为这次小小的插曲而发生改变,姬辞依旧每隔几日便来刘家作客,偶尔也会带一些书简或吃食过来,只是不再提及让他们上门的事情,刘楠和刘桢知道不关他的事,当然也不可能记因为这点小事而仇,随着双方来往越发频繁,情谊也就越发稳固深厚。
刘桢也逐渐了解到姬辞家的那点子破事。
姬家自楚国被灭之后就迁居到这里,埋头学问,不再过问天下事,姬辞的祖父和父亲也由此得了名士的美名,饶是如此,姬家依旧是白身,四百年世家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说着好听的,没有权力就没有荣华富贵。
于是姬家自然就有人想要出来做官,比如说姬辞的两位叔父,也就是姬玉和姬惠三人的父亲,但是姬家族长,姬辞的祖父却不允许,他认为姬家世受楚国国君大恩,如今纵然不能光复旧国,也不能没了骨气,到秦君手下去当官。
姬辞的两位叔父却认为父亲这是偏心,他们的兄长,也就是姬辞的父亲将来是注定要接过姬家一族的人,自然没所谓当官与否,但他们却不一样,他们不想在父亲死后仰赖兄长的鼻息过活。
各人想法不同,又碍于头上还有姬辞的祖父镇压着无法实现,久而久之,姬家内部自然就出现矛盾,所以姬玉他们才会一出现就对姬辞的朋友如此不客气,纯粹是指桑骂槐,替父辈出气。
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内部矛盾,就算姬辞身为嫡长孙,也束手无策,所以他只能私底下向刘桢他们道歉,并且自责不该没弄清楚状况就把刘桢他们带上门,结果却平白让朋友们难堪。
随着时间推移,刘桢能看懂的典籍越来越多,她生性刻苦,每天都花大半时间静下心来读书习字,姬辞那里的书简已经被她看完好几卷,并且一笔笔誊抄背诵下来。
这个时代虽没有太多礼仪规矩束缚,但女子的地位并不高,从春秋战国开始,一国公主的最大用途就是联姻,到了秦朝,公主们是不必联姻了,可地位也没什么提升。尊贵的王女尚且如此,民间女子更不必提,不管你出嫁前叫什么,嫁人之后,名字就被夫家的姓氏所替代。
刘桢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她能嫁的人,很大程度取决于刘家的家庭地位,从现在来看,她老爹只是个小吏,将来至好也就是同样嫁个小吏之子,然后像她的生母或张氏一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即便她并不想那样过,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因为它不可捉摸而且无法扭转,所以刘桢决定不要去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操心,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
所幸老爹很开明,并没有禁止她读书识字,甚至就连跟结拜兄弟喝酒聊天,也不忌讳刘桢在旁边听着。
在这一点上,刘桢非常感谢自己的老爹。
就在她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命运终于迎来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
这个转折与她无关,却与天下有关。
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八月的暑气被一冲无遗,狂风呼呼地刮着,门窗被一再撞得砰砰直响,几个小的已经躲进了被窝,只有最小的刘槿被惊得不时啼哭,要张氏抱在怀里哄。
虽然早早就睡下,但因为窗外噪音的干扰,刘桢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比风声更大的拍门声,她马上爬起来,和衣跑去探看。
就看见刘远起身去开门,把他的结拜兄弟安正迎了进来。
“怎的这种时候……?”刘远也很诧异。
安正满头满身都是雨水,却顾不上伸手拂去,并作几步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大兄,始皇帝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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