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就大有长进了,刘远听得顺耳之余,也疑心他这番话是有人教的,不由便朝刘桢望去。
刘桢却也是一脸愕然意外地望着刘楠,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还能说出这种开窍的话来。
刘远看着眼前这一双儿女,面色复杂,变幻不定,半晌才道:“奋武军的事情,择日再议,你们先下去罢。”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令刘桢惊喜的是,方才看刘楠那一番话,似乎也是开窍了,他们已经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余者就该看刘远如何定夺了,如此便也不宜多加纠缠,二人就都应声告退。
被这一打岔,刘远原想册立刘槿的心就越发不那么坚定了。
他思忖良久,又问宋谐:“丞相如何看?”
宋谐冷眼旁观,此时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就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罢了罢了,只希望他往后真能长进一些罢!
刘远暗叹了口气,对宋谐道:“那就劳烦宋丞相拟文罢。”
宋谐:“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刘远:“……行文不变,只将刘槿替换成刘楠罢。”
宋谐:“谨诺。”
待得宋谐从正殿出来,一名婢女从廊柱旁边越了出来,看样子像是在那里等待许久了。
宋谐认出她是刘桢身边的婢女,却不大记得名字了。
“丞相安好,公主让我代她向丞相道谢,公主说,她不便亲自出面,请丞相见谅,此番许王之事多得丞相,以后丞相若有何事需要帮忙,还请勿要吝言!”
说罢她郑重行了一礼。
这礼是代刘桢行的。
宋谐笑道:“我不过是顺着陛下的心意说罢了,也当不得公主赞誉,若陛下自己不是属意许王,我就算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什么用的。”
桂香也笑道:“话虽如此,丞相依然功不可没,公主定然会记得丞相的这番美意的。”
能得到长公主一个人情也很不错,宋谐没打算往外推,宋家即使出了他这么一个丞相,也没法保证以后都代代富贵,总有一天还是需要贵人扶持的,宋谐看得远,想得更远,闻言便笑道:“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刘远在位第三年四月,长子刘楠被册立为太子,领奋武军,朝野同贺。
是月,皇后张氏大病一场,病势汹汹,缠绵数月,几将无法下榻。
是月下旬,本已退至雁门关的匈奴卷土重来,袭击晋阳,与许众芳所率部激战,多胜而少败。
五月,刘远决意亲征闽中,讨伐赵歇,太子留京监国。
五月下旬,章邯灭殷王司马昂,复又为匈奴骑兵困杀。
消息传到咸阳,由太子报给刘远,刘远哀其忠义,悯其勇武,追封其为忠武烈王,危身奉上曰忠,克定祸乱曰武,有功安民曰烈,回想章邯一生,先降楚,后降刘,虽然在后世的卫道士看来或许不屑,但乱世之中本来就是强者为王,更何况章邯最后因抗击匈奴而死,也算是大节无损,为国尽忠了,得此谥号名副其实,无可争议。是以若干年后,大乾英烈碑上,头一行的名字里赫然便有忠武烈王章邯,足令后世景仰瞻思。
六月廿二,乾军占建安校乡,赵歇叛军败退至侯官县。
七月初八,乾军占侯官县,赵歇退无可退,不得已率残部背水一战,兵败自刎。
东南失地得以收复,闽中王赵歇属地系数收归朝廷所有,置闽中郡,治所侯官县,刘远又下令将庐江郡和南海郡部分百姓迁至闽中郡,与当地闽越生民杂居融合,以便日久天长,潜移默化,使蛮夷逐渐融入中原文化,易于统治。
七月初十,许众芳率兵追击匈奴,误中敌计,主力被围困于榆次一带,匈奴闻其勇武,又知许众芳在乾朝的身份,便派人招降,许众芳宁死不降,带兵突围失败,最后身中十余箭而死。
至此,大乾派往北方与匈奴交战的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主帅许众芳战死,余者寥寥零散,皆不成器,只能称为残兵。
晋阳一破,匈奴人在北方再无阻挡,南下直取上党。
消息传到咸阳,举国震动。
不说刘远对痛失结义兄弟和十万大军如何悲痛欲绝,单是许众芳的失败所引起的连锁效应,就足以引起天下动荡了。
许多朝臣因此惊慌失措,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在想万一匈奴真的打到中原腹地,难道华夏从此就要被异族所统治了吗?
以匈奴人的凶残冷酷,届时天下必然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刚刚结束了动乱的中原大地,如何还经受得起这样的蹂躏?
就在此时,匈奴人主动提出和议。
实际上,匈奴人也有些后继无力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像中原人这样每到一地都会将重心放在恢复生产,收复民心上面,游牧民族的大本营在草原,冒顿单于在北方草原上已经占据了足够广阔肥沃的水草之地,再往南,没有草地,只有耕地,这与游牧民族的习性不合,而且战线拉得太长,饶是冒顿单于再牛也消受不了。
所以这个时候议和,是符合双方利益的。
现在的乾朝,经历过英布和赵歇之乱,又加上那十万大军的覆灭,元气大伤,国库空虚,同样没有能力哪怕是再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议和的地点选在上党,这是匈奴人提出来的,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乾朝没有反对的余地。
一开始,乾朝这边派遣了使者过去,但使者很快就被匈奴人提出的条件吓回来了,冒顿单于漫天要价,使者被其气势所慑,压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节节败退,坚持得十分辛苦。
不得已,刘远将安正派过去。
但是匈奴人同样不满意,他们认为乾朝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己方是单于亲自坐镇,尔方却只派了一个列侯,实在太过狂妄。
冒顿单于甚至威胁刘远,若皇帝陛下没有谈判的意愿,我们大可兵戎相见,以匈奴人的实力,再往南占据一两个城市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我们将那些城池抢掠一空,男女系数掳为奴隶,你也奈何我们不得。
刘远又气又恨,他赤手空拳打天下,自从灭了项羽之后,就已经唯我独尊,无往而不利了,却唯独在匈奴的问题上损兵折将,一再吃亏,又还偏偏拿他们没办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刘远当然不可能因为一时之气,就将整个国家赔上,去和匈奴打一场完全毫无胜算的战争,即使是胜利的话,也未必会得到多大的好处,但如果失败的话,这个刚刚诞生不过三年的王朝,却很有可能就此覆灭。
在这种情况下,刘远的选择只有妥协,他派出了太子刘楠作为谈判的使者,全权负责这次议和事宜。
对匈奴人,华夏之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寻常百姓,只怕都没有不痛恨的。
刘楠自然也不例外。
他千里迢迢从咸阳赶到上党,心中惦记着任务,甚至来不及停下来歇息片刻,便直接要求面见冒顿单于,进行议和。
前来接待刘楠一行人的是左贤王羌义,刘楠的身材在中原人中已经可以算是高大的了,但是这位左贤王竟然比刘楠还要高大几分。
他看着刘楠一行,扬眉调笑道:“莫非中原人都长得如此矮小,连太子殿下都不能免俗?”
一出口就是侮辱来使,而且侮辱的对象还是当朝太子,刘楠身后的人俱都觉得面上无光,十分愤怒。
刘楠沉声道:“身材高大又有何用,空有躯壳却无头脑,如何令万民臣服?”
羌义闻言,脸色先是阴沉下来,而后又哈哈大笑:“我们匈奴人没有臣民,只有奴隶!奴隶就是从你们中原掳过去的那些华夏人,我们对奴隶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用鞭子令他们臣服!如果他们不肯臣服,直接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反正再要奴隶,来你们中原找便是了!”
此话一出,刘楠一行更是人人色变,面露愤慨之色,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嚣张无比的左贤王一刀杀死。
可惜不能,他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严格来说,他们是作为失败者,在胜利者的地盘上。
刘楠已经不是那个莽撞粗鲁的少年了,自从经历变故之后,他也开始学会慢慢静下心来思考事情,只是腿伤也成了无法根治的痼疾,走慢的时候还没异状,一旦走得快了,便能看出不足,因此这位患有足疾的皇太子也令匈奴人十分好奇。
就连左贤王领着刘楠一行人进营帐之后,冒顿单于也盯着刘楠的脚看了好一会儿,才略带轻蔑地笑道:“没想到乾国已经无能到连太子都要选瘸子来当了。”
跟在刘楠身后的使者之一再也受不了这种侮辱,腾地起身便喝道:“说好是来议和的,化外蛮夷何以如此不识礼仪!太子殿下乃我大乾储君,怎能容尔放肆!”
冒顿单于是听得懂中原话的,当下也不需要旁人翻译了,直接就用流利的中原话回答道:“你们这些自恃高贵的中原人,却反而被化外蛮夷打败,如今还要把太子送来求和,还有脸说这句话,岂不可笑之极?”
他好整以暇,也不因为使者的话而生气,反倒轻描淡写将话堵了回去。
刘楠阻止己方那位使臣还欲说话的动作,直接制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唇舌之争,淡淡道:“冒顿单于,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妨直说明白话?此番议和,陛下希望你退回雁门关外。”
冒顿单于哈哈大笑:“你们陛下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舌头!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白日做梦,我看正好适合你们陛下啊!”
刘楠道:“你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冒顿单于一拍身前食案:“痛快!要我退兵也可以,我只有三个条件:赔款、献物、和亲!”
刘楠:“愿闻其详。”
“钱嘛,也不要多,三十万金便可,物呢,自然是大批粮食,上好的绫罗绸缎,其中详细数目,我的左贤王稍后自会将清单奉上。至于和亲嘛,”冒顿单于呵呵一笑,“我要你们最好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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