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明知道他有话想说,不紧不慢道:“纪委刘书记对你很欣赏,要不要考虑一下,调到省纪委来工作?”
张扬道:“干啥?当纪委书记?我这提升幅度有点太大了吧!”
宋怀明笑道:“你倒是想!这世上哪有一步登天的事情?”
张扬道:“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江城吧,好歹能有个部门管理,能有点话语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宋怀明倒不认同张扬的这句话,不过他也只是故意说说罢了,以张扬的处事作风,来到省里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大的麻烦,年轻人在基层多锤炼几年也好。宋怀明道:“看来江城是个事情很多的地方,从我来到平海就没有平静过!”
张扬笑道:“其实您来之前江城也没平静过,黎国正、许常德、洪伟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宋怀明咳嗽了一声,他不喜欢张扬公然评论这些江城的干部,虽然这些人都犯过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可作为下级随便评论他的领导仍然是官场之大忌。
张扬道:“宋叔叔!这次朱小桥村人闹事背后有一帮记者在挑唆,他们都是东南日报的,带头的是一个叫刘希文的记者,我想了点办法,给他们一些苦头,这小子最后承认了,说是这件事是东南日报李同育让他们做得!”
宋怀明听到李同育的名字不禁皱了皱眉头,李同育这个人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李同育还曾经是他的朋友,宋怀明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了一下,说起来他和妻子楚静芝的相识,还是通过李同育,当年李同育追求楚静芝,可楚静芝却对李同育毫无感觉,一次偶然的相逢,楚静芝通过李同育认识了宋怀明,一颗芳心便牵系在了宋怀明的身上。从那时起李同育和宋怀明的友情就出现了裂痕,楚静芝死于地震之中,李同育当时也在灾区报道,他和宋怀明一样冲向那倒塌的大楼,两人都被救援人员抱住。
“宋怀明!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你只看重自己的仕途,你害死了静芝!”李同育的声音在宋怀明的耳边响起,宋怀明没来由打了个冷颤,此时方才想起张扬还在身边。
张扬充满迷惑的看着宋怀明,宋怀明的额头上布满冷汗:“宋叔叔,你没事吧?”
宋怀明摇了摇头,抽出一张纸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冒有点疼!”
“我帮您诊诊脉!”
宋怀明只是找借口罢了,他笑了笑道:“不用!”
张扬从宋怀明失常的表现推测到宋怀明十有八九认识这个李同育,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己就无从揣测了。
宋怀明稳定了一下情绪道:“继续说!”
张扬道:“我说点自己对这次事件的看法,您别笑话我!”
宋怀明笑着鼓励道:“说吧!”
张扬道:“从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杜天野卷入这场械斗纯熟巧合,陈崇山开枪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平海每年因为械斗死去的人很多,可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就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了,这些东南日报的记者来得及时,如果没有他们出谋划策,朱小桥村的老百姓根本不会组织的如此严密,计划的如此周详,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并没有直接指向市委书记杜天野,而是聚集在陈崇山的身上。有人向省纪委举报陈崇山是杜天野的亲生父亲,他们将目标对准陈崇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杜天野牵涉进去。”
宋怀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杜天野已经主动向省纪委坦诚,陈崇山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张扬有些错愕,不过旋即又为杜天野感到高兴,杜天野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坦诚这一事实,虽然短时间内会让外人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可是从长远来看,可以预防别人利用他们的父子关系制造事端,这也是他给杜天野的建议。张扬道:“背后制造事端的人一定深悉内情,甚至早就知道这个秘密。陈崇山枪击朱红衞,目击证人原本有两个,老道士李信义是他多年的老友,他的证词有欠力度,另外一个证人苏媛媛,在关键的时刻突然改变证供,她和陈崇山无仇无恨,为什么要这么做?其用意还不是想让杜天野陷入困境。她只是一个市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杜天野一直都对她不错,能让她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利益驱使,一是迫于压力!”
宋怀明点了点头,张扬分析的头头是道。
张扬又道:“杜天野是江城市委书记,是江城权利最大的人,能让苏媛媛感到压力,不惜翻供去对付杜天野,这个人的权力也许要比杜天野还要大!”
宋怀明笑了笑,他并不认同张扬的这句话,这世上未必只能用权力去威胁别人屈服,还有很多方式。
张扬道:“在清台山械斗事件发生之后,江城常委中出现了很不和谐的景象,以人大主任赵洋林为首的几名常委公然向市委书记发难。”
宋怀明道:“工作中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存在,对于合理的建议和批评,即便是领导者也应该虚心接受。”
张扬道:“我只是觉着这些事件的背后全都有联系,别的不说,单单是这几个老常委,他们都在体制中打拼多年,一个个全都是老油条,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理念,可现在忽然间老母鸡变鸭,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肯定是有所依仗,这些事难道跟顾书记即将离休有关?”张扬很委婉的暗示宋怀明,这省委书记的位置恐怕另有人选了。
宋怀明笑了起来,他当然明白张扬的意思,张扬都能看透的事情,他又怎能看不清?
张扬看到宋怀明笑,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啥……宋叔叔,我全都是瞎分析,您别忘心裏去,也别笑话我,我……”
宋怀明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张扬!安心工作,只有我们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眼前的工作上,我们的事业才有可能取得发展和进步!政治上难免存在适应和磨合,但是无益于改革大业的内部斗争还是要敬而远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扬似懂非懂得望着宋怀明:“可是你不与人斗,人家想方设法的跟你斗,怎么办?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宋怀明道:“共产党员的心中只应该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为党为人民奉献自己的生命和力量,一个合格的党员可以容忍别人对我们的诬蔑和攻击,可以容忍对待我们种种的不公,但是决不能容忍任何人损害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这就是我们的底线!”
张扬肃然起敬,大道理他懂,可仔细一琢磨,宋省长这番话的意思是,政治斗争肯定不可避免,体制中的人,玩人身攻击那都是暗处,谁会傻到在明处啊?从宋怀明刚才的那番话可以听出,他在提醒自己要脚踏实地干好眼前的工作,这是不是预示着宋省长变成宋书记已经基本没戏了?
宋怀明看到这小子一双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显然有什么话还想问,宋怀明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别拐弯抹角的,我时间很宝贵!”
张扬咬了咬嘴唇,他旁敲侧击道:“那啥……我听说云安河省委书记乔振梁要来接顾书记的班,不知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张扬是做了一个大胆的推论,在宋怀明面前来了一手欲擒故纵。
宋怀明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隐瞒,他微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好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出去不要乱说!”
张扬内心咯噔一下子,宋怀明的这句话等于证实了他的猜测省委书记的归属基本已经尘埃落定,是乔梦媛的老爹,乔老的儿子乔振梁,而不是他的未来岳父宋怀明,难怪时维酒醉后会说出那样的话。
张扬离开省长办公室的时候,打心底发出感慨,这平海的天看来真的要变了,不过想想乔振梁那副忠厚长者的模样,老乔同志应该不是那种掐阴谋诡计的人。可转念一想,高层的事情是轮不到他来过问的,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介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政治上的这场变动,宋怀明自然有他的应对之道,自己也没必要操心太多。
作为纪委临时借调人员,张扬来到东江理应去省纪委打个招呼,虽然来东江已经无数次,可省纪委还是第一次过来,张扬来到省纪委副书记刘艳红的办公室。
刘艳红看到张扬来了,不禁笑道:“我们的大功臣来了!”
张扬道:“我今儿过来就是请刘书记论功行赏的!”
刘艳红道:“放心吧,功劳簿上早就给你记上了,不过这次你得当无名英雄!”
“凭什么啊!我这人不怕出名!”
刘艳红道:“那我就把你举报春阳县委书记朱恒的事情宣扬出去了!”
张大官人这才明白,敢情人家说的是另一码事,看来官做得越大,这指东打西的本领就越强,张扬跟这帮省部级干部打交道多了,心中也有了谱,跟人家玩心计,自己还差火候,对付这些领导,最好的方法就是装傻充愣,直截了当。张扬道:“朱恒的事情有结果了?
刘艳红让秘书给张扬泡了杯茶。
张扬道:“我刚从宋省长办公室喝茶过来!”
刘艳红笑道:“你们翁婿俩相处的很融洽啊!
张大官人道:“工作的时候,我是六亲不认的!”
“哟嗬!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做纪委工作,考虑一下,调过来吧!”刘艳红是真心邀请,从清台山械斗事件的处理上,她看到张扬并非传闻中的那个冲动鲁莽动辄打人的愣头青,这小子有勇有谋,如果他能到省纪委未,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张扬道:“这纪委工作有点像锦衣衞,总觉着有点见不得光,我心裏抵触!”
刘艳红瞪了他一眼:“头一次听别人这样说我们!”
“背后说你们更难听的都有,我不好意思学给你听!”
刘艳红道:“你不想来就算了,张扬,你还缺一个报告!”
“什么报告?”
“用气枪打伤朱红星的报告!”
张扬真是有些头大,他有些郁闷道:“您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到纪委来了吧?你们的工作是专挑人毛病,表彰鼓励跟你们无缘!”
刘艳红笑道:“我们干的就是这个工作,表彰鼓励是宣传部的事儿!”她的手动了一下,阳光投射在她的手腕上,手表的反光射到张扬眼里,张扬歪了歪脑袋,避过反光,惊叹道:“刘书记,您也太招摇了,这块表得几十万吧!”
刘艳红看了看腕表,咬着嘴唇笑道:“百达翡丽,我前夫当年从瑞士给我带回来的,合成人民币六十多万吧,为了这块表很多人打过我的小报告!我这人脾气倔,我的钱又不是贪污来得,凭什么我就不能戴啊,为了这件事纪委曾书记还专门找我谈话,让我注意影上班不要戴表。”
张扬哈哈大笑起来。
刘艳红道:“他们越说我越戴给他们看!”
张扬道:“还别说,这一点上我跟刘书记有共同点!”
刘艳红忍不住笑道:“是啊,有人举报你一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开好车,戴钻表!”
张大官人道:“纪委盯上我了?”
刘艳红道:“你是个副处级干部,我们省纪委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张大官人的自尊心被伤害了,官职太低,就算犯了错误,最多也就是市纪委找自己谈话,看来还得努力,我靠,我这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事啊?
刘艳红道:“你也别多想,让你写份报告只是入档需要用的,不是针对你,你眼里我们搞纪委工作的就只会找别人毛病?”
“也不全是!我相信你们纪委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不是有句话叫那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换成别人谁也不敢在省纪委副书记面前如此放肆。
刘艳红倒没觉着什么,一来张扬是宋怀明的未来女婿,二来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对张扬的性情已经有所了解,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在她眼中也没将张扬当成下级看待,更像是自己的子侄,所以并没有往心裏去。
刘艳红道:“江城最近领导班子有所变动,对你是个好机会!”
张扬道:“常委变动了一下,可惜没轮上我!”
刘艳红笑道:“你这小子!还是脚踏实地点好!”
中午的时候,张扬应邀去了南国山庄,岚山市长常颂下榻在这裏,他把张扬叫过去吃饭,张扬到的时候,常海心也坐着出租车来了,来到张扬面前,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也来了?”
张扬笑道:“我怎么不能来,你爸邀请我过来的!”
常颂在南国山庄订了一个小包间,张扬把他的痛风病治好之后,他在饮食方面又开始不注意了,酒量不断见涨。
常海心在路上已经悄悄提醒张扬,让他见到父亲的时候,帮忙劝劝他,提醒他注意平时控制酒量,注意保养。
常颂见到张扬的第一句话果然和酒有关:“张扬,今天下午我还有事,咱们少喝一点!”
常海心忍不住道:“爸,您还喝啊!病才好多久?现在机关干部不是明令禁酒了吗?”
常颂哈哈笑道:“我这个女儿啊,真是越管越宽了,你是秦副市长的秘书,可不是我的秘书!”
“我是你女儿,关心你有什么不对?”
常颂指了指桌上的一瓶太雕:“喝点黄酒,没事儿,下午我是和几位老朋友见面,不是公事!”常海心悄悄抵了张扬一下,张扬却没说话,若无其事的坐下。
常颂对酒很讲究,可是对菜肴没什么太多的要求,虽然是请张扬吃饭,菜也很简单,四菜一汤,今天把张扬叫来,一是为了了解大儿子常海天的近况,二是向张扬表达谢意,如果没有张扬的引介常海天不会这么快走出人生的低谷。
提起常海天的事情张扬不禁笑了起来:“常市长,您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跟海天他们三兄妹都是好朋友,现在和海心又是同学,他们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朋友之间帮忙原本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去岚山的时候,他们也常常帮我啊!”
常颂连连点头,他和张扬干了杯黄酒,又问起张扬殴打港商的那件事,事情在平海传播的很广,连常颂也听说了。
张扬道:“上级把我的所有职务都给免了,给了个党内警告处分,让我到党校来接受教育!”
常海心道:“让你到党校来学习又不是什么坏事儿,我没犯错误,不是也来了?”
常颂笑道:“如果在江城工作的不如意,你可以考虑来岚山工作,我们招商办也缺人,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事情我来操办!”常颂对张扬还是很欣赏的。
张扬笑道:“谢谢常市长的美意,我这个人性子倔,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我在江城犯了错误,我就要在江城弥补这个错误,把荣誉给找回来,再说了,江城是我的家乡,我暂时还舍不得走!”
常颂虽然提出了邀请,却知道张扬是不可能离开江城的,他和江城市委书记杜天野之间的友情在平海体制内广为人知,张扬的背景很深,身为招商办主任殴打投资商,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所谓给他的惩罚全都是不疼不痒,事实上皮毛无损。
饭后,应常海心的要求,张扬给常颂诊脉,常市长的身体状况很好,虽然如此,张扬还是当着常海心的面奉劝常颂少喝点酒。
常颂对张扬的话还是很重视的,他点了点头道:“我以后一定注意!”
常海心搂着父亲的手臂道:“这才是好同志!要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把身体喝垮了,还怎么为国家和人民工作?”
常颂道:“我五十多岁了,除了痛风没啥毛病,张扬把困扰我多年的毛病给治愈了,我健健康康的干到六十岁没问题!”
张扬笑道:“常市长得做长久工作的准备,党和国家都需要您,我看怎么都得干到七十岁!”
常颂哈哈大笑,干到七十岁岂不是要干到中央,他可没那样的打算,也不报有任何的希望,他想起省委书记顾允知:“咱们顾书记就要离休了!”
张扬点了点头:“顾书记六十五岁了!”
常颂道:“没有顾书记就没有我们岚山今天的发展,他在任的这些年,平海的发展有目共睹!顾书记的离去对我们省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常颂的这番话是由衷而发,顾允知在平海体制内的威信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