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岗和张扬之间的矛盾起始于他的弟弟陈凯,张扬上任伊始,被他拿来第一个开刀的干部就是陈凯,虽然张扬做的很隐蔽,表面上看是省厅做出的决定,可程焱东的履历,以及他和张扬之间的关系早就暴露了这一点,陈岗这种政治老手一眼就看出了真相。
项诚对陈岗和张扬之间的私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陈岗的这番话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张扬在滨海变得越来越强势,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充分表明,张扬正在按照他的意思一步步加强着他对滨海的控制力,从他这次的作为来看,这小子已经敢公然和北港抗衡,他挑战的并非是袁孝工一个人的权威,而是整个北港市领导层。
项诚低声道:“让工作组扛住压力,尽快查清赵金科的坠楼事件,对于相关责任人一定要从重从严处理。”
陈岗听到项诚这句话不由得面露喜色,项诚明显在暗示什么,他心知肚明,点了点头道:“项书记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项诚坐进了自己的汽车,向陈岗挥了挥手,对陈岗其人项诚还是相当了解的,谈到手腕之狠辣,常委之中没有人能和陈岗相提并论,但是这个人有不少的缺点,其中贪恋女色这一点就为许多人所诟病。
项诚坐在车内,回想着今天的几次对话,他虽然很想敲打一下张扬,但是之前的经验让他明白,张扬这小子未必肯听他的话,搞不好最后还惹出一肚子的气,自从知道薛老和张扬的关系之后,项诚对待张扬比起过去宽容了许多,当然这只是表面,在可能的前提下,他尽量避免和张扬发生直接的冲突。
项诚想起了一个人,最近市委副书记蒋洪刚和张扬走得很近,也许这件事应该交给他去做。
袁孝工冷冷望着程焱东,今天的事情已经将他彻底激怒了,面对张扬的时候,他还有所忌惮,可是单独面对程焱东这位下属,他顿时拿出居高临下的气势。
程焱东的表情很平淡,没有表现出任何心虚怯懦的成分,即使是面对这位顶头上司,即使袁孝工给他施加了一种无形的威压,程焱东依然不为所动,他对这次行动有可能引起的后果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袁孝工的满腔火气必须要找一个宣泄口,自己无疑是最合适的一个。
程焱东道:“袁局找我有事?”
袁孝工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胡闹!”
程焱东的表情依然古井不波:“袁局,今天的事情我不想解释,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我只能作出那样的选择。”
袁孝工怒道:“张扬不是公安系统的人,他不了解我们的规则,可是你懂,跨界行动!我没有反对你去扫黑除恶,但是你对自己的同志好歹要表现出一丝尊重,你这样的做法,严重伤害到同志们的感情,我们公安系统是一个整体,每一个计划,每一次行动都要拥有大局观,不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
程焱东道:“袁局,我没有想出风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名人民警察的份内事。”
程焱东果然和张扬是一路的,以为有张扬撑腰,这厮也拥有了犯上顶撞的胆色,居然对自己这个公安局长并不买账,袁孝工道:“程焱东,不用我提醒你,你的身份是什么?你应该对谁负责?你的手枪应该听谁的指挥。”
程焱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听党的指挥,党指挥枪,所以我没理由不听从张书记的命令。”
袁孝工被程焱东气得张口结舌:“你……”这厮果然从张扬的身上学到了三分道行,难怪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袁孝工恨恨点了点头道:“好,好,好!程焱东,你自己回去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今天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程焱东道:“袁局,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项诚让蒋洪刚找张扬谈话,蒋洪刚不得不接下这桩差事,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太多为难的地方,他给自己的定位是,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眼观看北港的一切政治变动,在这件事上,他只会当一个转述者和分析者,绝不会去给项诚充当说客,他不会轻易被别人利用,要利用也是他去利用别人。
张扬本来计划要陪着乔梦媛他们一起前往白岛,可是蒋洪刚的约见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晚上六点半,张扬去了北港市市委家属院,前往3号小楼,第一次踏进了这位市委副书记家的门槛。
既然是第一次前来,就必须要带些礼物,张扬带了一束鲜花,花是献给蒋洪刚的妻子戚云珠的,戚云珠在机关礼堂工作,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目前都在外地上学,平时只有两口子在家。
戚云珠微笑接过了张扬送来的鲜花,她打量了一下张扬道:“张扬,平时常听我们家老蒋提起你。”
张扬笑道:“蒋书记对我一直都很照顾。”
蒋洪刚笑着招呼道:“别在门口傻站着了,赶紧进来!“戚云珠闻了闻鲜花道:“我和老蒋结婚三十年,还从没有收到过他的一束鲜花。”
蒋洪刚笑道:“比浪漫,我可比不上当下这些年轻人,再说了,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兴这个。”
戚云珠把鲜花插在花瓶中,张扬留意到餐厅内已经摆好了酒菜,蒋洪刚邀请张扬坐下,戚云珠却没有落座,烧好了两个菜送上来之后,解开围裙,向张扬笑了笑道:“张扬,你们坐下慢慢聊,我出去一趟。”
张扬有些奇怪,心说自己怎么一来戚云珠就走了?
蒋洪刚笑着解释道:“你嫂子每天都会去父母那里看看,他们就住在隔壁的小区。”
张扬也明白戚云珠的离去,十有八九是为自己和蒋洪刚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蒋洪刚和张扬喝了一杯酒,他缓缓将酒杯放下:“张扬,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张扬笑了起来,其实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蒋洪刚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为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张扬道:“蒋书记是自己找我,还是别人委派你来找我?”
蒋洪刚暗赞这小子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目的,蒋洪刚道:“张扬,你今天可把北港公安系统的面子扫得不轻,袁孝工气得就快抓狂了。”
张扬道:“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在北港发生了案子,他们破不了,现在我们滨海警方帮忙破了案,找到了失车,他们应该高兴才对啊!”
蒋洪刚道:“领导们认为你这次的做法缺少大局观,伤害了自己同志的感情。”蒋洪刚口中的领导们无非是两个,在北港,能被他称为领导的一个是项诚一个是宫还山。
张扬道:“蒋书记,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先通知新港区公安分局,然后他们再派出警力抓人?等他们出动只怕兴隆号已经启航远去了,再说了,我对他们并不信任,谁知道他们内部是不是有人泄密啊?”
蒋洪刚不否认张扬所说的可能,他叹了一口气道:“张扬,有时候不可结怨太多,据我说知,公安局、政法委、纪委等部门的同志对你都很有意见,这对你以后的工作开展很不利。”
张扬不屑道:“我的工作重心在滨海,他们有本事就只管给我小鞋穿。”
蒋洪刚听到张扬的这番话,心中暗自羡慕,这就是底气,张扬的底气并非是来自他的能力,事实上蒋洪刚并不认为张扬的能力有多强,在政治阅历和政治手腕上,张扬和他根本无法相比,但是张扬就是拥有这么大的底气,他的底气来自于他的背景,官场上无论你有多能耐,一个背景的优势就足以甩开你十条街,看到张扬的得意,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失意,蒋洪刚端起酒杯一饮而下,低声道:“在仕途之上,我们都是光着脚掌走路,哪怕是一颗小小的图钉,一样可以扎得你皮破血流。”
张扬知道蒋洪刚在好心提醒自己,他为蒋洪刚斟满酒,和他碰了一杯:“蒋书记,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北港警方吗?”
蒋洪刚没说话,深沉的双目静静等待着张扬接下来的解释。
张扬道:“我们得到消息,这条兴隆号以及上面装载的货物全都属于袁孝农。”
蒋洪刚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说明德商贸的袁孝农,孝工同志的弟弟?”
张扬点了点头道:“我担心有消息泄露出去,所以才采取了突然行动,果然人赃并获。”
蒋洪刚道:“你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和袁孝农有关?”
张扬摇了摇头道:“没有,如果我能够找到证据,袁孝工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不依不饶。船只登记在别人的名字上,货物也无法证明是他的。”
蒋洪刚道:“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张扬道:“总会找到证据。”
蒋洪刚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张扬道:“蒋书记,今天我们在兴隆号上不但查获了多辆黑车,而且还查到了价值五百万元的走私红酒,这算不算大案?”
蒋洪刚显得有些吃惊道:“这么严重?”
张扬道:“我真是有些纳闷,我们打黑除恶有什么错?现在我们查获了大批赃物和走私货物,当领导的非但没有嘉奖表扬我们,反而对我们群起声讨,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我想问问,究竟是结果重要还是规则重要?”
蒋洪刚道:“人生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游戏,有大有小,但是每个游戏都会有规则,你违反了规则,触怒的首先就是规则的制定者,张扬,我想,我不用提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即使你的腰杆已经足以抗击暴风骤雨,可是你身边的那些树木未必和你一样经得起考验。”
张扬抿了口酒,品味着蒋洪刚的这句话,他低声道:“蒋书记,我来北港之前就听说北港走私犯罪猖獗,这件事是不是事实?”
蒋洪刚叹了口气道:“这两件事已经成为困扰北港发展的毒瘤,就算割掉了毒瘤短期内也无法彻底清除,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病症早已扩散了。”
从蒋洪刚的这句话中张扬充分感受到了他的无奈。
两人接下来再不谈政务,只是闲聊了几句,八点半的时候,张扬提出告辞。
开着乔梦媛的那辆平治越野刚刚离开市委家属院,张扬的手机响起,他拿起电话,听到了那个他一直期待的神秘声音。
“张书记,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张扬将车靠在路边,观察了一下周围,低声道:“让你说中了,这一杆子没有打中阎王。”
对方笑了起来:“狡兔三窟,没那么容易被你打掉。”
张扬道:“袁孝工是不是也有问题?”
对方道:“张书记,没证据的事情我从不会乱说,今天我打这个电话是想提醒你,你已经触怒了某些人,他们很可能会对你下手。”
张扬道:“谁这么大胆子?让他放马过来就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书记,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妙。”
张扬道:“你手里究竟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兴隆号的事情是袁孝农所为?”
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张扬的问题:“北港是个大泥潭,在这裏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已经很难,很多人会被淤泥吞没尸骨无存,知道马千里吗?”
张扬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去了解一下,对了,张书记,别忘了我的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结束通话之后,张扬直接打给了程焱东,让程焱东查查马千里这个名字,程焱东那边愣了一下道:“马千里是北港前公安局长,三年前得血液病死了。”
张扬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相信对方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个名字的,难道说马千里的死因有疑?他低声叮嘱道:“好好查查马千里的事情,这件事一定要隐秘进行,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程焱东嗯了一声。
张扬道:“袁孝工有没有难为你?”
程焱东道:“他跟我讲了一通大道理,我告诉他党指挥枪,我必须听党委书记的。”
张扬闻言大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袁孝农和袁孝兵、袁孝商三兄弟都聚在天街喝酒,袁孝农的心情非常的恶劣,老三袁孝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哥,钱财乃身外之物,平平安安最重要。”
袁孝农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说得轻巧,我和老四一共损失了两千多万,这还不算那条船,麻九跟了我十几年,现在他为我顶了包……”袁孝农说这话的时候感到一阵内疚,他伸手去抓酒瓶,却被袁孝商一把摁住:“二哥,你喝多了,别再喝了。”
袁孝农怒视他道:“滚开,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袁孝商道:“二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生气发火也于事无补?当初兄弟们是不是劝过你,黑车不能碰,尤其是豪华车,能够买起数百万豪车的人,谁没有点能力?可你偏偏不听,只盯着那点蝇头小利,现在麻烦了?啊?”
袁孝农粗暴地推开他的手臂,抓起酒瓶仰着脖子灌了一气。
袁孝商本想去夺酒瓶,却被老三袁孝兵的目光制止。当兄弟的都了解这位老二,对钱看得很重,这次损失这么大,袁孝农是真心肉疼。
袁孝商在心底又埋怨了一句,小农意识。
袁孝农重重将酒瓶顿在茶几上,斜睨四弟袁孝商道:“老四,我知道你埋怨我,我说过,这次的损失我扛了,你损失多少,我补给你多少!”
袁孝商摇了摇头道:“二哥,你误会我了,咱们是同胞兄弟,五百万不算什么?别说是五百万,就算是五千万,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从中得到教训,以后做事要谨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