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焱东道:“这儿离我家没多远,喝多了我自己走回去。”他想起了一件事:“张书记,你们今晚住哪儿啊?”一句话问得乔梦媛俏脸发热,这个程焱东最近是不是因为事情多了,说话也口不择言的,什么叫你们住哪儿啊?
张扬道:“在丰泽不用你操心。”他主动给程焱东倒上酒:“焱东,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程焱东道:“总之不是为了跑过来找我喝酒的,张书记你想说什么。我心裏全都明白。”
张扬道:“咱们昨晚在沿海大堤上谈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程焱东道:“总得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而且我身为滨海公安局长,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来担责任,谁来承担?”
张扬道:“我说过,一切由我承担,你这么干把我置于何地?”
程焱东道:“张书记,有人想藉着这件事做文章。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所以必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堵住那些别有用心人的嘴巴。”
张扬道:“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你急着承担什么责任?”
程焱东道:“我决定的事情不会变。”
张扬道:“大不了我不干了,这事儿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决不罢休。”
程焱东道:“张书记,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是在有些时候必须要有所放弃有所牺牲,放弃并不代表认输,而是为了获得时间和机会。”
乔梦媛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道:“我赞同程局的说法。”
张扬道:“如果必须要有牺牲,那个人肯定是我,我不会让我的朋友为我蒙受委屈。”
程焱东端起酒杯。真诚道:“张书记,能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已经知足了。”
张扬道:“焱东,我说到做到,一定和你同进退。”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张扬拿起电话看了看,电话是高廉明打来的,张扬接通之后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小子有事吗?”
那边高廉明惊喜道:“找到了,找到了!”
张扬道:“你小子说什么?颠三倒四的?”
高廉明道:“董正阳在看守所内遭到了一名疑犯的攻击,他已经承认了,董正阳回看守所后,他殴打了董正阳。”
张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高廉明整理了一下心情,方才道:“我刚去荣叔叔那里,他一直都在调查这件事,把当天看守所值班的警察和董正阳关在一起的那些嫌犯都提审了一遍,发现其中一人过去曾经是丁高山公司里的员工,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和丁高山还是结拜兄弟,荣叔叔感觉这件事非常奇怪,审问其他人之后发现了疑点,最后有人举报,是哪个叫梁修武的人殴打了董正阳。”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张扬一时半会都有些接受无能了,他本以为董正阳是死在文浩南的手上,却想不到事情峰回路转,居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版本,梁修武殴打过董正阳,如果真如高廉明所说,这个梁修武和丁高山的关系很好的话,那么他殴打董正阳,以泄私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扬让高廉明去把事情了解清楚,放下电话之后,将最新的进展告诉了程焱东。
程焱东闻言也是一愣,他当时也调查过当天和董正阳有接触的人,和董正阳关押在一起的一共有五名嫌犯,可是他们口径都非常一致,都说董正阳回来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而且当天负责值守的警员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所以程焱东才将这件事最大的疑点锁定在文浩南身上,难道真的是他的判断出现了问题?
乔梦媛道:“如果找到真凶,麻烦岂不是解决了?”
张扬这会儿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本想给荣鹏飞打个电话,可是又感觉在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自己不应该主动找他,如果说高廉明说得全都是事实,那么自己岂不是冤枉了文浩南?
程焱东表面上虽然平静,可此时却是心潮起伏,他之所以愿意主动承担这个责任,是因为他不想张扬受到过多的影响,任何人都不想如此窝囊的背下这样一个黑锅,程焱东一直以为文浩南的疑点最大,可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颠覆了他之前的所有判断。
高廉明的这个电话让张扬和程焱东都变得不淡定了,两人心中都关注着这件事,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荣鹏飞一个电话打到了程焱东的手机上。
听到荣鹏飞的声音,程焱东的内心多少有些忐忑,他低声道:“荣厅。”
荣鹏飞那边的声音很大,明显带着怒气:“你搞什么?请假!出了问题就想一走了之,程焱东啊程焱东,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发生在你自己地盘上的事情,你不查清楚,把挑子一撂就走了,你什么态度?等着我给你擦屁股吗?”
程焱东道:“荣厅,对不起,我家里真有点急事,所以就赶过来了,您放心,我不是要逃避责任,我已经跟您说过,董正阳的事情我会承担责任。”
荣鹏飞怒道:“承担责任,我更想看到你去调查清楚,把问题解决好,亏你还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你有没有真正去调查过,当天在看守所值守的警察为什么没有发现有人殴打董正阳?”
程焱东内心一沉,他虽然问过当天值班的警察,几名警察说当天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荣鹏飞道:“他们根本就不在现场,知道吗?当天中午,值班的几名警察偷偷打牌,他们在值班期间打牌,程焱东啊程焱东,你查来查去,问题就出在你们自己人的身上,你不去考虑自身的问题,反而去怀疑别人。”
程焱东道:“真的……”说完这句话他就有些后悔,这不是挨骂找窍门吗?
荣鹏飞怒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来,混账东西,我还以为你们滨海公安系统真的在你的管理下有了根本性的转变,看看你手下的这帮人,不争气!如果不是他们玩忽职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程焱东道:“荣厅……这……”
“你现在就给我滚回来!”荣鹏飞骂完重重挂上了电话。
程焱东虽然被荣鹏飞骂了个狗血喷头,可是心情却轻松了许多,他望着张扬道:“张书记,荣厅真的找到了真凶!”
张大官人用力挤了挤眼睛:“那啥……这事儿好像有点玄乎……”
程焱东不敢怠慢,他向张扬说了一声,连夜就赶回滨海,张扬却没有和他一起走,以来荣鹏飞没有打电话给他,二来,事情峰回路转,来到丰泽之后,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人做官做久了就是有些不接地气,曾何时起,张扬的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政务之中,这些平凡的生活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今晚张扬发现,平凡的才是真实的。
程焱东走后,乔梦媛主动举起酒杯道:“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乔梦媛道:“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事情陷入困境,却想不到突然现出曙光。”
张扬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乔梦媛螓首歪了歪,微笑望着张扬道:“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能和你在一起安安生生的吃一顿烧烤。”
乔梦媛笑了,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美眸出奇的明亮:“你的追求不会这么低吧?”
张扬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总算发现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乔梦媛道:“风雨之后的宁静是最为可贵的,所以你格外珍惜,可是你这种人注定是不安分的,是不甘于平静的,所以,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你就会故态复萌,你就会张牙舞爪,这就叫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大官人笑道:“张牙舞爪这个词儿我喜欢,干杯!”这厮一仰脖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乔梦媛抿了口酒道:“我虽然算不上官场中人,可是我也目睹了官场中的许多事,权力是个很奇怪的魔咒,任何人一旦触碰到权力,他就会渐渐失去本来的面目,变得不再是自己。”
张扬道:“你是说我变了?”
乔梦媛道:“你肯定不会认同,但是改变是在不知不觉中的。”她缓缓落下酒杯道:“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官场。可是到头来他们会发现,官场始终还是那个官场,而他却在官场的漩涡之中不知不觉老去。知道他老得不能动,方才发现改变的只有自己……”
张扬不觉想起了乔老,看来乔梦媛的这番话有感而发。
乔梦媛道:“张扬,你的性格并不适合为官。”
张扬道:“很正常啊,这是一个奇怪的时代,不适合经商的人赚了大钱,不懂文学的人当了作家,不谙管理的人当了干部,不法分子当了慈善家。”
乔梦媛笑道:“按照你的逻辑,好人就没有好报了?”
张扬道:“难,如果按照正常的原则标准去做事,就是随大流。一个随大流的人永远不可能在这个社会中脱颖而出,任何时代需要的都不是随波逐流的庸才,而是需要一个标新立异的帅才,只有那种人才可以乘风破浪,恣意弄潮!”
乔梦媛道:“看来你认为自己就是那种人。”
张大官人点了点头道:“可惜这次的浪头有点大,拍打的我有些发懵。我有些看不透其中的道理了。”
冯天瑜特地烤了个羊头送上来,张扬笑道:“冯老师,用不了这么多,你看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你也坐下喝一杯吧。”
冯天瑜道:“现在是生意最忙的时候,你们先聊着,我得去照顾生意,等会儿我过来陪您喝两杯。”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冯,老冯,我让你给留的包间呢?”
冯天瑜慌忙走了出去。
张扬却已经听出那声音分明就是牛文强,这个世界真是小啊,在丰泽也能够遇到老朋友。
冯天瑜把包间给了张扬,哪还有包间留给牛文强,他歉然道:“牛老板,你看我这记性,把这茬给忘了!”
牛文强道:“怎么着?老冯啊,你不够意思啊,我专门交代的事儿你都能忘了。”
一个声音传来:“我说你丫怎么这么多废话?牛什么啊?财大气粗是不?”
牛文强瞪圆了双眼,这厮是喝完酒过来的,身边还有他女朋友董欣雨,男人在外谁不要个面子,听到这种话,牛文强当然要冲关一怒,可这厮马上就感觉到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抬头一看,嘴巴顿时就咧开了:“我靠啊!怎么是你?”
张大官人哈哈大笑,牛文强还是老习惯了,冲上来先照着张扬的肩膀就是一拳:“你丫不厚道啊,来丰泽也不通知我,这次该不是带哪位小姑娘偷情来了。”这货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朝包间里去看,看到裏面坐着乔梦媛,牛文强这个尴尬啊,挠着头皮道:“这不是……乔……乔小姐吗?”
乔梦媛将他刚才的话可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个多嘴的牛文强,乔梦媛恨不能赏他一个大嘴巴。
那边张扬把董欣雨拉了进来,董欣雨是丰泽皮革制衣厂的厂长,和牛文强也是对不打不相识的冤家,董欣雨笑道:“文强今晚有点喝多了,乱说话,两位千万别见怪。”
张扬让牛文强坐下,乔梦媛笑道:“丰泽真是小啊,想不到在这裏都能遇到熟人。”
牛文强道:“也不算巧,平时我经常来这边吃烧烤,你们怎么突然来丰泽了?”
张扬道:“刚到没多久,我正想你呢,想不到你就来了。”
牛文强道:“你八辈子也想不到我。”
乔梦媛笑道:“牛文强,你怎么委屈的跟小姑娘似的。”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董欣雨在牛文强的肩膀上捶了一记:“他啊,见到张书记比见到我还亲。”
张扬道:“那是当然,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没你什么事呢。”
牛文强道:“那时候我正开爱神卡拉OK呢,我们张书记还是黑山子乡计生办代主任。”
张扬感叹道:“真是快啊,一晃五年多过去了。”
牛文强点了点头道:“你现在都是市委书记了,我还在丰泽湖养鱼喂虾呢。”
张扬道:“我落了个名声,你落了个实惠,现在已经是家财万贯了,还有我们丰泽第一美女企业家陪你,你算得上财色兼收了。”
牛文强来了一句:“彼此彼此!”目光看着乔梦媛。
乔梦媛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心说张扬这帮朋友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牛文强来之前就喝了不少,张扬没让他多喝,给他倒了小半杯酒,微笑道:“最近你们哥几个也不去滨海玩,怎么?都把我这个当兄弟的给忘了?”
牛文强道:“最近忙,正是水产丰收的季节,忙完这一季,我就没事干了,到时候整天去烦你,对了,赵新伟调动手续办完了,最近要去你们那边当车管所长,我和老杜约好了去送他呢。”
张扬道:“其实没多远,大家都有车,只要是想聚,一个电话,选择一个中间地点,两小时就能见面了。”
牛文强道:“话是那么说,我们都没什么事,可你现在是市委书记,日理万机,怕的是你没有时间啊。”
张扬道:“工作再忙,也不能把兄弟感情给忘了。”
牛文强道:“你这官当得越来越大,兄弟们和你之间的距离感就越来越大,真的,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总觉得有些高攀了。”
“别胡说!”董欣雨牵着他的衣角提醒他。
张扬笑道:“让他说。”
牛文强这会儿有些酒劲上头:“张扬啊,我现在特怀念我们在春阳的时候,兄弟们在一起,整天喝酒聊天泡妞,哪怕是闲聊扯淡,都那么的透彻,不必掖着藏着,谁跟谁都不隔着什么?现在我们这群人,钱也有了,权也有了,可是不如当初那时快活,你说这是为什么?”
张扬抿了抿嘴唇,他不知该怎样回答。
牛文强道:“前天我去看嫂子,姜子涵都长成大小伙子了,想起姜亮,我心裏特难受,我当时特想给你打电话,我想找个人说说,我想找个人陪我喝杯酒,可是我想啊,就算是再叫来一个,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伤心,就算我把你们都给叫来了,咱们兄弟也聚不齐了,姜亮能回来吗?回不来了!”牛文强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张扬心裏也酸涩无比,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牛文强道:“前晚上,我一个人跑到了丰泽湖边,带着两瓶酒,一瓶酒我倒在了湖里,另外一瓶我自己干完了,我他妈一边喝一边哭,我难受……如果咱们哥们一直都在春阳多好,那样姜亮就能活得好好的,赚这么多的钱,当这么大的官有什么意思?谁不是一天三顿饭,谁他妈不是一辈子,朋友都没了,亲人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牛文强喝了杯酒,这么大一老爷们居然抹起了泪珠儿。
张扬道:“文强,我他妈心裏也难受,谁说不是呢?没钱的时候想赚钱,官小的时候拼命想往上爬当大官,可想要的你都得到了,又发现过去的时光才是最美好的,只可惜我们已经不能回头。”
乔梦媛和董欣雨默默坐在一旁,静静倾听着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她们听得都很认真,她们发现,这两个男人在层层伪装下包裹的内心原来是如此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