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周秉然事先跟父母编造了一个理由,说要去实习。大四了,的确是时候找实习单位了。父母这边搞定,他跑去和钟倩告别,而后带了师父的骨灰,搭乘北上的列车,前往冀州。冀州千年古城,一片灰砖红瓦,带着厚重古朴的历史气息。踏上狭窄但是整洁的街道,周秉然在一排排老建筑中搜索着八极宗的位置。这里是老旧的城区,旧到地图上都没有这一片大部分的门牌号。终于,他在一座破败的四合院跟前停下,抬头看着四合院上挂着的古旧牌匾,他确定这里就是八极宗了。黑色门板,即便是刚刷过漆,也无法掩饰晒裂的一指宽的缝隙。匾额不知几百年了,上面的金漆都脱落。在门框上,周秉然看到一个铜牌,是当地历史文物单位给的认定书。虽然这座建筑物有历史研究价值,却似乎缺少有效保护,摇摇欲坠的样子。周秉然上前敲门,大约五分钟后,才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谁啊?”“我是刘云侠的弟子。”周秉然回答。他的声音不高,却雄浑而有穿透力。这让院里的人都觉得奇怪,这后生,底气足着呢,看样子有功夫底子。应门者是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瘦巴巴的中年人,都快老成老头了。他眯缝着眼,打量一番,道:“你说你是谁?”“我是刘云侠的弟子。”周秉然道。“放屁!”中年瘦子骂道,“都不知道是第几个拿我师兄的名号招摇撞骗来的,你滚滚滚!”“原来是乌龟强师叔……”周秉然马上想起师父说起的师叔,名字叫吴桂强,外号叫乌龟强。“你说啥?”吴桂强脸都绿了,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过也就是靠着这一声称呼,他便知道周秉然没说谎。再打量,就觉得这小伙子还不错,有身有架的,是个好料子,师兄有眼光。可是这不能改变吴桂强对周秉然的态度,他是一点都不欢迎周秉然归宗的。师兄刘云侠一直在外云游,淡泊名利,宗门祖产,就都交给吴桂强打理。也是靠着这产业,吴桂强一辈子没工作,饿不死撑不着,倒也能安然养老。现在正主儿回来了,意味着他要交出经济大权。那可是一个月五千多块呢,养活着现在八极宗所有的人。吴桂强一万个不乐意,对周秉然的态度自然也好不了。他不喜欢周秉然,还有另一层意思。以八极宗的祖训,掌门的真传弟子,将来也要成为掌门。如果这小子是真传弟子,那岂不是他一辈子的努力都白费了?吴桂强的儿子吴东林,也是八极宗弟子。按照传承,师兄死了就是吴桂强,吴桂强之后就可以把宗门传给儿子。总之,周秉然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好日子。“坐!”吴桂强把周秉然让到屋里,不带好气地开始盘问,连口水都没给他端。“你说你是师伯的弟子,凭证呢?我看你该不会是来回来抢夺宗产的吧?”吴东林身高一米八,身材壮实,但是黑眼圈严重,一看就纵欲过度的样子。他比他老爹还直白。周秉然眉头一皱,他可万没想到,国术高手的师父,居然有这样市侩的同门,难怪他一直云游,不愿回来了。“这个是凭证么?”周秉然从包里拿出一条黄色绫缎,上面是他当初拜师的时候,师父书写的一些字句,还有他的手印、签名、生辰八字,以及师父的大印。看到这些,吴家两父子的脸色唰地变了,一个个心想:“娘的,还真是真传弟子。”这一下,他们的底气就不足了。跟周秉然说话的时候,口气缓和了不少,不过更多的时候,都是不搭理人。周秉然很失望,他来这里半小时了,却没听到任何人问起师父的事。“对了,刘云侠那老东西呢?”吴桂强总算想起师兄了,“他光让你回来,自己不回?”“师父也回来了。”周秉然淡淡地说,他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背包,里面装着师父的骨灰坛。“回来了?人呢?”吴桂强向外张望。周秉然起身,默默地从里面拿出骨灰坛,轻轻的放在桌上。吴家父子顿时愣住,一个个默不作声。尤其是吴桂强,他看到冰冷的骨灰坛,勉强笑了笑。“呵呵,你开玩笑吧?我师兄?”他指着骨灰坛,眼神中闪烁着不易觉察的悲痛,目光游动,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幕。“师父在a市,被白眉老道暗算。”周秉然道,“临终前,他要我把他送回来,安放在灵骨塔。”吴桂强深呼吸,再深呼吸,沉默了好久,缓缓起身:“哎呀,我眼睛眯沙子了。”他走出去,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扶着树背对客厅好久。再回来的时候,他双眼通红,鼻涕挂在胡须上。安放灵骨塔的典礼本来应该很隆重,可惜现在宗门就只剩下四个人。除了周秉然、吴家父子之外,还有一个叫小豆子的孤儿,只有十三岁,也是瘦猴一样。晚上,睡在师父当初的房间里,周秉然心里满惆怅。八极宗和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古老的武林门派,不是应该有高高的山头,富丽堂皇的建筑,还有一堆堆的弟子吗?社会在发展,武林却在倒退。这一晚,周秉然几乎是在惆怅、思念、悲痛的复杂情绪中,熬过去的。第二天一早,他还没从认床的痛苦中挣脱出来呢,就听到嘭嘭嘭的敲门声。敲门的人肆无忌惮,让周秉然有点担心,那两扇古老的木门,会不会给锤烂了。他听到吴桂强的声音:“来了来了,特奶奶的,敲魂啊!”门被打开,接着他听到一个粗浊傲慢的声音:“吴桂强,该还钱了吧?你特娘的,欠钱不还,闹哪样?”“哎我说大兄弟,我们不是说好了,这事儿别到这里来说么?”吴桂强压低声音,“走,出去说。”“出你娘!”那人道,“今天拿不到钱,老子就不走了,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