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南迁之初,又一个夜不能寐的晚上,临安城里百业待兴,太子尚且年幼懵懂,南迁的世族又大多身心俱疲,一路上追兵紧随其后,尚处于惶惶不安之中。
这偌大的城池里,几乎全部担子都落在了晏云之身上。
打从进了临安城,见过太子后,他就几乎没睡过觉。刚与几家家长交谈过,如今正挑灯夜读派人调查临安城内人员及物资储备的具体情况。
虽然他的白衣依然翩然,面容依然孤高冷傲,可若是凑近了仔细看,便会发现,那双高洁悠远的眼眸里,已经泛起了一层鲜红的血丝。
别说他只是一个看起来像神仙的凡人了,就是真的神仙,这么熬下去,也受不住啊。苏解语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的父母亲族也已南迁至此,母女团聚,将她接回了暂时安置的宅邸中。可她这两天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往他这儿跑。
三天过去了,没有桑祈的任何消息。
她是战死,还是被俘,抑或是受了伤,或躲藏起来,暂时没有办法回来?
没人知道。
而晏云之尽管嘴上不说什么,那显而易见的不安,都体现在了不眠不休的过度操劳上。
她知道,说了可能也没有用,还是长叹一口气,缓缓走上前,说了句:“少安,还是先歇歇吧。”
果然得到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必”作为回答,说话的声音却是低哑干涩的。
“若阿祈回来,看到你这副模样,也要难过的。”不得已,她只能如此劝道。
没想到晏云之听完,唇角竟勾起了一丝笑意。仿佛在说,若她真能回到自己身边,哪里还会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他也是不在乎的。
苏解语又叹一声,自觉多说无益,只好将给他送来的大氅放在一旁,轻声叮咛道:“夜里凉,注意身体。”便抬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关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看着他孤单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美眸一湿,险些落下泪来。
那个清贵俊逸、高高在上宛如神祇一般看透人间冷暖的男子,也是有情的,也会难过。他是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关心那个人,呵护那个人,被那个人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情绪。
一片深情相付,对象却不是她。
她不是圣人,只是个平凡女子。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亲眼所见,又如何不羡慕,如何不嫉妒?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设想了一下,如果桑祈真的回不来了呢?如果她已经死了……晏云之又会如何?
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可会把他的爱,分出一点点来,给一直守在身边的她?
然而,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她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赶忙将门扉掩好,走得脚步匆匆,好似落荒而逃,内心里为自己的刹那邪念而感到羞愧自责。
且不说桑祈也是她欣赏的姑娘,她的朋友,如今只是暂时失去联系而已,千不该万不该将其际遇往坏处想。就算桑祈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她继续默默伴着他就是,又怎能做乘虚而入之想,卑微地去奢求旁人的施舍?
苏解语啊,苏解语,你当真是枉读了圣贤书了,表面光鲜,内里竟也被贪念所惑,生出这种卑劣的念头。难怪那人目光雪亮,朝夕相处十余载也没瞧上你。
她这样想着,虽然周遭没有人,却觉得被无数双审判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无数双手在背后指指点点,无数张嘴议论纷纷……尴尬得面红耳赤,愈发羞愧难当,一路快步回到家中,蒙进被子里还在心如擂鼓,生怕被人看见。不知不觉,泪湿了枕巾。
一阵风从门扉的缝隙中吹入,晏云之打了个哈欠,感到从躯体深处透出来的丝丝疲惫。习惯性地抬眼,去寻找那道俏丽高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