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一步说,就是输了,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性命难道比脸面还要重要?竟然死不松口,不提顺和堂,不提她顾十八娘,不来找她……宁愿被人卖了,也不肯开口相求……
好吧,她不算他什么人,那他就不想想,灵宝怎么办?
午后的春日暖洋洋的照在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言笑欢欢,顾十八娘却只觉得怀里如同捂着一块冰。
她心神恍惚没有看路,猛地被人撞了下,不由一个趔趄。
男子的怪叫响起。
“吆,走路没带眼睛啊…是不是故意沾我们风流倜傥的刘少爷便宜呢…”一个颇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的笑道。
顾十八娘抬头看去,那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顾顾娘子啊…啊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信朝凌调笑还挂在脸上,态度却是大转弯,恭敬的手忙脚乱,同时抬手打了那个捂着胳膊还要唉幺唉幺装腔作势的公子,“…眼长狗身上了,怎么走路了快给顾娘子道歉…”
“不是吧,凌少,一句话对两个人说,哪有你这样的……”公子又忙捂住另一个胳膊,跳脚喊道。
顾十八娘忽的忍不住笑了。
“顾娘子,您没事吧?”信朝凌松了口气,忙又问道。
顾十八娘已经收了笑,没有说话,冲他点点头举步而行。
“你个重色轻友的…”身旁的公子抬手敲打信朝凌的头,“…待会别想哥哥帮你开配,让你输个屁滚尿流…回去被你爹打的屁股开花……”
“我会输?”信朝凌得意的声音在后响起,“难道我那建康城赌神的封号是大风刮来的吗?你这家伙以后少跟我飘红……”
他的话音才落,就见原本已经走过去的顾十八娘突然又转了回来,站在他面前。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问道,眼中闪闪发光。
信朝凌一时有些结巴,“什么…真的假的?我对顾娘子您的敬意是…”
“我是说赌钱”顾十八娘不耐烦的打断他。
信朝凌眨着眼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西湖赌坊是建康城一间以高雅格调着称的赌坊,当然,一个赌坊实在没必要论什么高雅与否,此时一间可容纳数十人的豪华包间里,三个三十四五,银盘大脸,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正冒出一头密密麻麻的汗,身上穿着的上好长衫已经被揉搓的歪歪扭扭,就差脱了打赤膊,没有任何高雅的格调。
三人紧张的瞪圆双眼,已经不顾形象的操着外地口音大大大的喊成一片。
“开”伴着庄家一声怪叫,骰盅揭开,三粒骰子滴溜溜的转了一通,最后在屋内所有人的注视下,停了下来。
四点,小
三个外地人面如土丧,咬牙切齿的捶在桌子上。
“给钱给钱,来来,愿赌服输。”信朝凌脸上笑开了花,伸出保养极好的少爷手在三人面前晃。
三人对视一眼,再看看眼前空空的桌面,方才这裏还堆放着每个人将近万两的银子,怎么就输的身无分文了?
明明是他们赢的啊
“你小子耍诈”其中一个胖男人蹭的跳起来说道。
信朝凌翻了个白眼,跟着周围听差的打杂的茶水的小厮们一起发出嘘的声音。
“你当着西湖赌坊是你们山西土旮旯里的散场子啊?耍诈?”信朝凌阴阳怪气的说道,一面扬声对外喊,“庞三爷,了不得了,有人要砸你的场子喽。”
看到屋内众人一脸鄙视,三个男人顿时没了底气,一起抹了把滴答滴答下来的汗。
他们兄弟三人一路而来,还从没输的这样惨,确切说,还没人跟他们赌的这样野过,那刚开始的劲头,简直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玩,连眼都不待眨一下的,像他们这样久经赌场的人都忍不住心动,才节节拔高了赌注,以至于不过连输了三局就将赢的钱外带本钱全赔了进去。
这次是载了。
“公子,我们认输了。”三人忙换了脸色,低声下气的说道。
在赌场上可不能赌气,什么时候该横什么时候该软,可都要掌握好了。
“这才对嘛,来来,拿钱吧。”信朝凌笑眯眯的说道,手在三人面前晃了晃,只晃的三人眼晕。
他们现在真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个公子宽限几天,我们这就回去跟你拿去……”其中一个赔笑说道。
“回去?回哪去?你们撒脚往山西去了,难不成要小爷我到山西追债去?”信朝凌一收嬉皮笑脸,瞪眼道,“不行,赌场规矩债不过夜,现在就拿来”
“小爷,我们真没有啊,”三人哭丧着脸,恨不得叩头作揖,“宽限几天,不过几天,就能送钱来,我们三人不都走,留下一个给小爷你当质……”
他们的话没说完,就被信朝凌啐了一头。
“好哇,输了钱不想给,还要小爷我白养你们孙子,没拿着便宜的事没钱,没钱你跟老子下什么注喊得跟大爷似地”他大呼小叫道,一面挥手,“去,去,找人贩子来,没钱,就同你们抵”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更与人乱哄哄的应着是,三人只当他开玩笑,于是又把钱多加了一成,只求宽限三天。
没想到真的有人贩子进来了,三人顿时傻了眼,这小爷来真的啊?
“不是,我说小子,我们三人就是加起来也不值百两银子,只要是三天,我们就能给你三万两银子啊,你你……”三人都急了,看着信朝凌像傻子,这小子脑袋不会被驴踢了吧?
“还别,小爷我就看重现在这一百两银子,还真不想那三天后的万两银子……”信朝凌一副欠揍模样,瞧着腿摇头晃脑的说道,说罢还笑嘻嘻的补充一句,“小爷我就是赌的这口气,让你这穷小子耍我玩”
三人一愣,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几个粗壮的护院七手八脚的架起来。
“我有钱我们有钱……”三人大惊失色,张嘴乱嚷,被各自塞了一团破布。
“有钱,有钱还欠我赌债”信朝凌拍拍手站起来,“去,没钱还进什么赌场去,给我卖到运河堤上去拉纤,告诉周老四,我只要本钱,给个七八十两银子就成了。”
众人齐声应着,扯着乱扑腾呜呜嚷着的三人走了。
室内一瞬间恢复了安静,这时有隐隐的琴声传来,倒有几分高雅的格调。
“顾娘子,你看这可满意?”信朝凌揉了揉脸,将神情调整端庄,拉开一旁的玉兰花隔扇门,对着裏面端坐的顾十八娘说道。
这裏之所以叫西湖是因为赌场内有一个小湖,此时隔扇厅里窗户大开,裹着一件墨绿披风的顾十八娘怔怔看着临窗的小湖,细眉微凝,面色冷冽,丝毫没有出气的喜悦。
灵元的消息几经辗转打听出来了,确定是上了前往扬州的船,据说是卖去盐场做苦力。
这孩子……
“多谢你了。”顾十八娘转过头,对着信朝凌施礼。
信朝凌受宠若惊,忙还礼,还要说话,看顾十八娘大步走过来,披风随着抖动飞扬,露出裏面褐色暗花织锦缎衣衫,从他身边走过。
“顾娘子,这钱……”信朝凌只觉得一阵幽香拂过面颊,差点忘了重要的事,忙拍着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把本钱给我就成了,余下的都是凌少爷你赢的,自然是你的。”她停下脚,转过头说道。
信朝凌自会走就会玩骰子,但今日这一场一注万两银子进出的手面,还是头一次,到现在还有些不可置信,待听到赢的钱都归自己,愣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来。
“不,不,要不是你顾娘子给我提供本钱,我哪里玩的这么大……”他回过神,结结巴巴的说道。
家里人看他不成器,虽然是少爷身份,每个月到手的钱还不如自己爹的一个妾拿得多,他信朝凌又风流倜傥红颜知己众多,花销大得很,每月能玩一注百两银子的都是大手笔了,从来没有人如此大方的抬着成箱的银子任他赌。
跟往日的战局相比,这才叫赌,这才叫赌神,从今以后,谁敢说他信朝凌不是建康的赌神,都活该被雷劈。
信朝凌只觉得心裏热乎乎的,眼睛辣辣的,他真想扑上去抱着这位慧眼识人才的顾娘子大哭,然后再插香歃血盟誓,结为兄弟……
他没形象的抹了把鼻涕,再看好兄弟早已经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