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散去,顾家的大门徐徐关上,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哥哥,你这是何必”顾十八娘从屋中走出来,叹口气道。
一直以来她都如同警惕的猛兽,张牙舞爪的守护着随时如泡沫般碎去的幸福,无暇也无心去想自己的行径有多么离经叛道,也没想过外人会如何看待。
外人如何看待自己,对她顾十八娘来说根本无所谓,但此时林家这件事陡然让她惊醒,她不是一个人,自己做事自己担,但她并不是赤条条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她的身后站着母亲,站着哥哥,站着这个顾氏姓。
前朝有个姓孙的奸臣,因为作恶多端万民唾骂,以至于天下姓孙的人都不敢承认自己姓孙,以此为耻。她会影响到家的声誉,影响到哥哥的亲事吗?
她这才想到日常走在巷子里,那些族人见了躲闪的神情,退避的态度。被人喜欢是她那一世至死追求的标准,结果落得一无是处凄惨而死,这一世她才要被人怕,让人都不敢欺负自己,就目前来说,她初步做到了。厉害的名头,吓退了那些心存不轨的人,也吓退了哥哥的亲事。这就是无常吗?这就是有得有失?
这是对还是……错?林家夫人的做法心态其实没有错,顾十八娘苦笑一下,妯娌姑嫂关系本就微妙,她做母亲的当然害怕自己的女儿遇到这么个恶名的小姑,如此行事虽然荒唐,也是不得已。“我知道你的意思。”顾海转过身看着妹妹一笑神情淡然,“直接拒绝她也就罢了……”
他站到妹妹身前,如今他的个子又比顾十八娘高了很多,站在那里背对日光,将顾十八娘都遮挡起来,投下一片阴影。
“她的想法没有错,人都是有私心的,想护的自己的子女周全,那么我想护的妹妹也自然是没有错……”顾海缓缓说道,“那时我是可以直接拒绝这门亲事,但此等妇人,既然说的出那样的话,必然是要为维护自己女儿声誉,也必然不会承认咱们拒亲,而将种种不是推脱到咱们身上,推脱到妹妹身上,这等妇人最是巧言如簧颠倒黑白,我是气不过,凭什么,骂名是咱们的,凭什么她全身而退毫发无伤?”顾十八娘鼻头一酸,侧过头。
“是,我知道林家的女儿无辜,妹妹何尝不也是无辜……”顾海叹口气,背转过身,“所以说,恶念是把两面刀,伤人必伤己,林夫人也好,我也好,说不上谁对谁错,谁善谁恶,都是不得已罢了。”“只是……哥哥的亲事只怕……”顾十八娘叹口气。“你不要多想。”
顾海打断她说道,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看看天,“时候不早了,妹妹不去药铺了。”顾十八娘点点头:“我这就去。”“记得中午吃饭。”曹氏从屋内走出来,忙嘱咐道。
十八娘忙起来废寝忘食,眼瞅着最近又瘦了。顾十八娘恩了声,说了声我走了,带着小丫头去了。母子二人站在台阶上目送她,大门再次关上后,母子二人才同时叹了口气,眉宇间焦忧顿显。
“娘,我这次……”顾海看着母亲低声说道。
“你做得对。”曹氏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为十八娘。”“我并非是要出这口恶气,只是那林家这番行事,在妹妹心裏已然扎了根刺,妹妹会责怪自己,也可能会为了我,急忙忙的要将自己嫁出去……”
顾海眉头深锁,想到这个,拳头攥紧,这根刺非但不会因为这门亲事作罢而拔出,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深,直到伤及心肺五脏。
他的妹妹已经心魔噬魂,遍体鳞伤,为什么还要受此折磨。
“我所以要毁了我的名声,我不能解妹妹的困局,那就让我们兄妹一同担着恶名,神仙界也好,恶魔地也罢,不离不弃。”顾海舍笑说道。
曹氏再忍不住伸手抱住儿子大哭出声。
信家,温暖如春,花香清幽的信朝阳书房里,听完信春芳的描述,信朝凌从椅子上跳起来,顾不得再留恋美婢的华润小手:“我的乖乖,林家真的这样说。”信春芳点点头,面上还残留几分激愤,他今日有幸得以受到邀请参加解元公的诗文会,没想到竟然见到这一出。
“我的乖乖……顾娘子那样……那样……”信朝凌啧啧说道,想要找出描述顾娘子的词语,却发现自己脑袋里装的习用的娇艳如花媚态入骨等等不太适合,那样了半日,一拍手道,“那样义薄云天出手豪爽一掷千金……一看就是个为朋友能两肋插刀的……找个这样的小姑子,林家竟然不庆幸自己家女儿烧了高香,反而要嫌弃人家……要说这妇人的心思真是古怪……”
信朝阳被他的话说的笑了,看了他一眼:“这话以后不许说。”
信朝凌有些不解,觉得顾娘子此等美名应该大大的言扬才是,但自小就已经深知一个道理,就是大哥的话老实听就对了。
他点点头哦了声,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平,“真是,顾娘子这样的人多好……”说着伸手一拍信春芳,“书呆子,你说是不是。”
信春芳摇了摇头:“未曾相交,不敢断言。”
信朝凌嗤了声,还要在说什么,信朝阳打断他。
“你最近不错,我这书房你随意挑一样拿去玩吧。”他笑道。
信朝凌大喜,伸手捞过站在旁的美婢:“我要她。”
信朝阳点点头,那美婢闻言盈盈施礼,抬起头看着信朝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便乖巧的跟着信朝凌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信朝阳和信春芳二人,一阵静默后,信朝阳叹了口气。
“你知道顾解元家曾经是何光景吗?”他把玩这一方田黄石,似是漫不经心道。
信春芳点点头:“解元早年丧父,家道凋零……”
他说着神色微凄,顾海家的事已经在学子们中流传,跟自己极为相似,一般的幼年丧父,家境困顿,弱母求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解元公待他亦是几分惜惜。
“为了撑起家业,扶母助兄进学,顾娘子以千金小姐之身拜师学艺制药,操匠人之技,一腔心血只为家人,如今兄有所成,家业兴旺,而竟有人要其兄母弃女求妇,此举不也合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其心何其寒也……”信朝阳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