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朝阳笑了笑,站起身来,屋外的侍女鱼贯而入,一个将缎面羊绒东袍与他穿上,一个与他精心扎起头发,另有人捧上温茶。
“好姐姐,给我一杯。”信朝凌顺手拉过一个俏婢的手,指着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俏婢嘻嘻笑了,果真去给他倒了杯茶,亲手捧了喂他喝。
“哥,我虽然不懂生意,但也知道火中送炭(我觉得应该是雪中送炭,不知道是作者笔误,还是小信文盲)…这个时候咱们应该绝不提任何条件才是……”信朝凌伸手揽着俏婢的小蛮腰,接着含糊说道。
“我收下是为了让他安心。”信朝阳说道,系上青灰斗篷,大步迈了出去。
“安心?”信朝凌有些不解,看着信朝阳走了,忙松开俏婢,“哥,你去哪?”
门外已然不见人影。
顾长春几人带着一脸疲惫迈入家门,同样一夜未睡的众人都呼啦围上来,乱纷纷的问着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
顾长春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自己坐下来,一口气喝了三杯喝茶,才缓过劲来。
“事情是这样子的……”他沙哑着嗓子开始说话,但此时的声音却比昨日突然得到消息时镇定了许多。果然官府灵通,比他们提前一日消息,事情的起源要从去年说起,起因是潭州知府弹劾潭州布政使贪污受贿,这原本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却因为背后牵扯两人大人物而越演越烈。潭州知府是内阁大学士李世芳的学生,而潭州布政使则是首辅朱春明的外甥,总之经过一系列朝堂应对御史审查大理寺问案,年底的时候潭州布政使被革职查办记不叙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但就在今年过年时,潭州知府被大理寺派出如狼似虎的差役从过年宴席上抓走。“为什么?”满屋子人听的出神。说得比茶馆说书的讲的都好。顾长亖*春意味深长的看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慢慢吐出了几个字。“贪污治灾粮。”满屋人都哗然。顾长亖*春又喝了口茶,接着开讲。这又扯到去年,潭州蝗灾,颗粒无收,进行拨下救灾粮,就在去年年底,也就是潭州布政使的案子结了之后,浏阳县令一纸弹劾潭州知府家人将治灾粮换成陈年霉粮获取暴利,经查属实,革职下狱……这也就是说狗咬狗一撮毛,或者天下乌鸦一般黑,又或者说五十步笑一百步?
“大爷爷……”有人出声打断顾长春,一脸迷惘,“…这跟海哥儿有什么关系?”顾chang春看了他一眼,捻了捻稀疏的胡须。“这事并没有到此就完了,大理寺接着查下去,发现潭州早有人报过此事,却被潭州知府的老师,李大学士掩下了,于是皇帝震怒,竟令刑部彻查李大学士…”他缓缓说道,“刑部啊,你知道刑部那是谁的天下吗?”大学数族人虽然从没有涉足官场,但地于大周朝如雷贯耳的朱大首辅却是有所了解,顿时明白了。“…听说因为叶将军的事李大人指着朱大人骂他国贼…”“可不是,为了叶将军的事,李大人还上了死劾朱大人的折子……”“原来如此,这下完了,朱大人正愁抓不住他小辫子,竟然主动送上门……”“不过,大爷爷,这还是跟顾海有什么关系?顾海一个小小的学子,又不能贪污治灾粮,又不能徇私护贪官……”“李大人是会试的主考官。”顾长亖春叹口气说道,“因此陛下给了他面子,在殿试结束后,才下令将其下狱,不过在这之前,大家都已经听到风声了,海哥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在刑部抓人那一日到了李大人家,几个年轻学子跟刑部的人闹上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原来如此,这倒霉孩子……
“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大家小心问道。
年轻人热血意气,再加上被抓的是他们的主考官,也可以称之为师,难免会有些冲动,这个算不上什么忤逆的大事,最多斥责一通就过了吧?
“这个尚且不知。”顾长春说道,面色却有些凝重,他想起那几位大人说着话时的神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慎安派来的人就要到了,听他怎么说吧,这些官场的人,都是最趋利避害,跟我说这么多已经很给面子了……”
想起昨晚那几位大人见到自己的态度,已经跟前几天顾渔中状元消息才传来时的态度明显不同了。
都是这个海哥儿!跟他那个妹妹一样,做事似乎不带脑子,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面对的什么人,就榔头一般瞎打一气,害了自己不说,还要累及他们一族!
“要是事情真的严重,就将他除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累及族众,累及渔儿的大好前程!”他重重的拍了下椅子,站起来,“去看看曹氏和那丫头做什么呢?让他们这些日子老实点,别再给我惹事,尤其是管好那个丫头……”
顾海发生这么大的事,各家各户都盯着他家的门口呢,所以两辆车子一大早出门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大爷爷,那丫头好像进京去了,天没亮就走了。”有人说道。
“什么?”顾长春惊讶失声,旋即一脸愤愤,“瞧,瞧,这眼里还有没有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肆意,不出事才怪呢!”
三天之后京城顾长春长子的信就到了,看了信,顾长春竟然失态的从椅子上惊得跳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完了,完了,完了……”他反反覆复的说着这句话。
而此时的顾十八娘也已经坐到京圝城自己这位大叔伯的家里,听完这位朝中重臣的讲述,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也反覆闪着这几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
“李世芳死定了。”顾慎安说道,看着眼前端坐的小姑娘,最初听闻家人来报的震圝惊还残留在脸上。
“那哥哥他也……”顾十八娘轻声问道。
她的神情平静的很,除了脸色比常人要憔悴几分,这在顾慎安看来也是因为不眠不休赶路的缘故。
这个小姑娘顾慎安以前没见过,名字嘛也就是这一年听过两次,大体印象是没有父亲管圝教不识大体的粗野丫头。
但今日一见,姿态娴雅,举止端庄,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份沉稳。
看她的年纪比洛儿还要小几岁,才得到哥哥鱼跃龙门的消息,就突然惊闻龙落九天,这乍喜乍悲的大起大落,就是蹉跎半辈子的人也受不了,难为这个小姑娘还能撑着单身来到京圝城。
“那位…”顾慎安轻轻做了个手势,做完了才想起这小姑娘不是官圝场中人,也不是京圝城中人,也不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关心的学子……
“那位朱大人……”顾十八娘接口道,“要怎么样?只因为圝哥圝哥维护自己主考老师,尽了做弟圝子的本分,就要连他一块死不成?”
自己方才说了一遍,这小姑娘就已经听明白了,顾慎安点点头,不错,要是别的女子,此时只怕除了哭,别的一概不问不晓了。
“自从叶将军事件后,弹圝劾朱大人的帖子就如同雪片,而且有好几个手下大臣被各种因由事体拉下马,朱大人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一次要杀鸡给猴看,震慑震慑,所以李世芳死定了。”顾慎安多了几分耐心说道,“而海哥儿,原本无事,不过是受些教训,警醒一下,就罢了,最多吏部留而不用,但就在几天前,李大人判死刑的消息下来后,他上了请圝愿书……”
顾海尚无正式官圝职,不能上折子,但作为贡士,能上请圝愿书。
“言辞犀利,直指朱大人……”顾慎安说道,看着顾十八娘,神色沉沉,其中意味不言而明,“他托人给我递了信,自请出族谱,只求不累及亲族……”
说是不累及亲族,求的其实是亲族不要为难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如此做,显然是已经做了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