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沈安林再一次伸手抵住门,同时抓住她的胳膊,微微提高声音,“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顾十八娘并没有转头,而是低声说道,声音带着满满的悲凉,“说彭一针怎么救治的你?”
沈安林微微皱眉,“你在说什么?什么彭一针?关他何事?”
顾十八娘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
“那是谁治好的你?”,她问道,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沈安林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坐下说。”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动也不动,“说。”
沈安林一笑,摇了摇头,“没有人。”
顾十八娘嘴边一丝冷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林少爷的腿,筋脉已伤,如小心护养,便不会伤及五脏,不过若想重新站起走路,除非华佗在世,神医天降。”
这句话说出来,沈安林脸上笑容微凝。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这是大夫对沈三老爷和沈三夫人说的话,因为顾忌伤者修养心情,所以连他的这个患者都不该知道。
这个姑娘,难道已经有能力在沈家安插眼线了?而且是安插到沈三夫人身边?一个药师,一个偏远地区的七品县令,一个怯弱守礼的寡妇妇人……?
我当然会知道,我亲耳听到的,顾十八娘看着沈安林凝重质疑的眼神,冷冷一笑。
“告诉我谁治好你的。”她依旧问道,也没有答他的话。
二人目光僵持。
“没有人,”沈安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低,身子微微前倾,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因为我的腿没伤。”
“不可能……”顾十八娘再次失声喊道。
沈安林的手又一次盖住她的嘴。
“这是秘密。”沈安林冲她郑重的摇头,“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你是第四个人。”
顾十八娘眼神闪烁不定,满含惊疑以及不信。
“十八娘,我信你。”,沈安林定定看了她一眼,站直身子,收回了手,转身走回窗边,重新坐下。
室内顿时陷入沉默,只闻顾十八娘略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似乎过了很久,顾十八娘略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沈安林抬眼看着她笑了笑,自己斟酒。
“不为什么,因为我如果不装伤,现在就已经死了。”他淡淡说道,语气轻松,对于那曾经的生死险地轻描淡写。
“为什么?”顾十八娘还是问道。
沈安林慢慢饮啜一口酒,将酒杯在手中轻轻一转,嘴边勾起一丝怪异的笑。
“因为我的至亲想要我死,但却被我识破反击而死,如果我还好好的话,他背后的那些人必将不肯罢休加倍报复与我。他们的目的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将我变成一个废人,所以我便先当一个废人。”,他淡淡说道,眼中还带着笑意。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十八娘惊讶失色。
“你的至亲?要害你?”她怔怔问道,前世的记忆瞬时涌来,让她思维一时混乱。
他的至亲,沈三老爷久病在床几年的时间多数在昏睡中度过,直到彻底的睡死过去。他的母亲,是继母,但也是他的婕母,知礼守节……念头及此而至。
就今世沈三夫人留给她的一次印象,完全颠覆了她记忆中的印象,知礼守节,端庄可亲是绝对算不上了。
莫非……她的脑中亮光一闪,抬眼看向沈安林。
沈安林冲她一笑,点了点头,举了举酒杯,“你猜对了,就是她。”
顾十八娘身形一晃,坐在椅子上,扶住桌角。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完全不对……莫非是他们的命运也变了?
“她不顾廉耻勾引我父,气死我抱病在床的母亲,夺我母亲之位,享我母亲之财,又视我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为她亲子谋嫡子之位……”沈安林慢慢说道,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碎片刺入手掌,有血慢慢滴落。
顾十八娘怔怔看着他,脑中轰轰乱响。
“她早知你我两家亲事,本欲加与我身,顾娘子想必也明白,姻亲之事,借力扶持干系重大,她此举便是要我无姻亲家世可借,没想到你家家世虽衰但财力丰盈,她便谋你与我庶弟,借以掌控你的财物,不想你竟然拒绝了,她还言辞激烈……”沈安林说到这裏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想起此事心情大为畅快。笑声中,顾十八娘猛的站起身来,疾步就走。
“顾湘!”沈安林一怔,站起身唤住她。
“大少爷还有何事?”顾十八娘并没有转身而是问道,声音低沉,带着满满的疲惫。
沈安林微微一怔,我还没说完呢,怎么不听了?
“你的家事我不便过问,也没兴趣过问。”顾十八娘答道,声音略一停顿,“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他人,告辞了。”
“顾湘,”沈安林神情郑重,再一次唤她。“你且等我,不出两年,我许你富贵荣华。”
“去你的富贵荣华!”顾十八娘转身,哈哈大笑,眼中却是泪光闪闪,她伸出手,颤抖着指着沈安林,似是要说什么,却只是重复这一句,“去你的富贵荣华!”
这反应完全出乎沈安林意料,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面上神情迷惑不解。
“沈安林,你现在想娶我了?”顾十八娘淡淡说道,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是现在,是知道婚约之后就已是如此。”沈安林亦是淡淡答道。
“那我再一次告诉你,这婚约不是你认不认的问题,而是我们,我不认。”顾十八娘冷冷一笑。
“为什么?”沈安林哦了声,问道。
“因为你不配。”顾十八娘微微抬着下颌,一字一顿的答道。
沈安林伸手按了按额头,似乎有些头疼,“顾湘,俗话说,凡事留一线,你这是何必……”
顾十八娘一声冷笑,凡事留一线,凡事留一线……
“你也知道凡事留一线?那当初你又是……”她一字一字顿说道,话要出口又夏然而止。
“我当初如何?”沈安林看着她立刻接口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当初你做的那样决绝,完全将自己逼入绝境,难道可想过什么留一线?不过,那不是当初,而是那一世,也不对,也不是那一世……那时,此时,还是彼时?
那时,已是茫茫虚境,如是来时,则是未知水月,自己还是自己,但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十八娘?”沈安林皱眉唤了声,看眼前这姑娘神色变幻不定。
顾十八娘的视线终于再次聚焦在他脸上,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相貌,陌生的是神情。
她从来都不曾在自己认识的嫉恨的那个人面上见到过的神情,此时他的眼中闪着一丝探究一丝疑惑,更多的是不解。
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疲倦,她携着浓浓恨意重生,却陡然发现恨不得食其骨饮其血的仇人,于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耶非耶?
如果她是死去的顾十八娘,那么她所面对的仇人,应该还是那个按照该有的轨迹,过着荣华富贵娇妻美妾生活的沈安林。如果她是此时的顾十八娘,眼前的沈安林又与她何干?
那个伤害自己的人已经伤害了,除非她活着,跟那个十年后的沈安林一起活着,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是她死了,死在了十年后……十年后的这个沈安林对她来说,算什么?
她恨他,嘲讽他,咒骂他,处处设障阻拦陷害他,又能如何?那个伤她的人已经伤了她,纵然杀掉眼前这个沈安林也改变不了曾经伤痛的事实。
罢了,到此为止吧。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再也不要给这个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干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转身,那个困住她的身体,折磨她的灵魂,压的她随时都要喘不过气的重担随着这一口气被卸了下去。
耳边沈安林又唤了声,顾十八娘没有再说话,她拉开门大步而去,并将门在身后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