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放下(1 / 2)

顾十八娘 希行 2489 字 19天前

家人相见,自是悲喜交加,顾海看着因长途跋涉而满面疲惫的母亲和妹妹,心裏又是欢喜又是自责,而曹氏看着半年多未见,高高瘦瘦因操劳而略显憔悴的儿子,则是又欣慰又心痛。

南漳县衙略显破旧,用于家眷居住的院落虽然狭小,但显然是精心收拾过。

仆妇们忙着铺设,母子三人坐在前厅围桌边吃边谈。

菜肴虽然不多,但色香味具好。

“娘,这是县城最好的酒楼做的,是这裏的特色,你尝尝可合口?”顾海不断起身布菜,“十八娘,这是炸鹌鹑,你最爱吃…”

曹氏吃了几口,看着对面而坐的儿子女儿,带着满满的感触叹了口气,“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粗茶淡饭也胜似神仙。”

“来,娘,请喝一口神仙酒。”顾十八娘笑道,一面冲她举起酒杯,自己抬手先饮。

“十八娘,不许你吃酒,身子还…”曹氏立刻说道。

顾海神情一凝,看向顾十八娘。

“妹妹怎么了?”他的视线在顾十八娘面上巡视。

“哦,没事,”顾十八娘一笑,依言放下酒杯,“前一段过于劳神,彭一针那家伙便说了些吓唬娘的话…”

顾十八娘中毒的事,瞒住了曹氏。

这个毒已然无解,但不接触炼油又不会诱发伤身,只要为了师父报了仇,哪怕技缺一角又如何,顾十八娘并不在意,但不代表曹氏听了也会不在意,她如是知道了,只怕这辈子都要揪心挠肺。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

这半年来,他们兄妹书信来往频繁,但却有一个相同的习惯,那就是报喜不报忧,更何况自己妹妹的性子顾海也知道,因此根本就不信她的轻描淡写。

但他没有再问,妹妹如果不说,自是有不说的理由,她从来不是任性行事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他觉得心疼。

酒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黯然。

顾十八娘察觉了,一笑道:“这是怎么了?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莫非神仙快活就是这样的?”

曹氏和顾海都笑了。

“这裏条件不好,娘和妹妹委屈…”顾海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比咱们当初在仙人县还要不好吗?”曹氏说道,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更何况当初还是前途茫茫未知,那种心境跟此时相比是天上地下。

短短两年时间,他们的日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母子三人同时想到这个,抬头视线相对。

“我说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顾十八娘说道,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曹氏和顾海也都吃了酒。

“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曹氏轻声说道,声音微颤,当初女儿的话带给她的冲击从来未曾消失。

“是,”顾十八娘轻轻吸了吸鼻子,眼圈微红,她再一次重复一遍,“是,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差点忘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一句话终不可闻。

“过年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呢,这是大喜事。”顾海笑道,拍了拍桌子,自己斟了酒,又给曹氏斟上,“来,为了又过了一年,为了这这第二年,咱们同饮。”

第二年这个词让曹氏和顾十八娘面上都一震,没想到一直以来被大家刻意回避的那件事,他如此轻松畅快的说出来。

“不管明天会如何,我们活在当下。”顾海神色朗朗,含笑说道,举起酒杯,“活得快快活活乐乐呵呵,活得畅快淋漓无怨无悔,这就是值了,管它明日是生还是……”

他终于咽下那个死字,大过年的,还是不说的好。

“是。”顾十八娘举起茶杯,“哥哥说得对。”

曹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眼中泪光闪闪,也举起酒杯。

三人虚碰一下,仰头饮尽。

南漳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起来,这裏比仙人县还要小一些,再加上金兵铁蹄的连年蹂躏,人烟稀少,自从双方停止交战,再次划定界限而制,这半年多的日子修养,渐渐才有了几分生机。

曹氏只守着儿子便心满意足,每日在家里带着仆妇们安排三餐,或者与来访的乡绅家妇人们座谈,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得,相比于不出门的曹氏,顾十八娘倒是更爱出门逛逛,并不要公务繁忙的顾海相陪,而是只带着一个丫鬟,由阿四赶着车,随意而行。

“小姐都去做什么?”顾海有些好奇一日趁空闲叫来阿四问道。顾十八娘跟曹氏去一乡伸家赴宴了。

“也没什么做什么。”阿四挠挠头。

“没做什么。是做什么?”顾海笑道“逛街吗?”顾十八娘自来没有这个习惯,再者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可逛的,“去哪里了?”

“哪里都去。”阿四说道,皱着眉苦苦的回想,“山脚下小河边城门外…”顾海皱起眉头,这不对,妹妹这样子不对

“采药吗?”他问道。阿四摇摇头“没有,就是什么都不做”

“嗯?”顾海疑问。_

“就是坐下来什么都不做,看”阿四结结巴巴的描述。

“看?看什么?”顾海皱眉道。

“看天,看山,有时候还看枯草……”阿四说道一面伸手指指天指指地。

天气晴好,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投在小院子里,隔壁仆妇们在浆洗被褥衣裳,传来阵阵说笑。

顾十八娘躺在摇椅上,裹着厚厚的斗蓬,眯着眼望着青蓝的天空,身子随着摇椅轻晃,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慵懒。

这样的神情,顾海还是头一次在顾十八娘脸上看到。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将近一个时辰了,真的是看天,看云,顾海不由再一次抬起头,也看了眼天。

“十八娘。”他慢慢走过去,顺手扯过一张长凳,在顾十八娘对面坐下。

顾十八娘抬眼冲他笑了笑,唤了声哥哥。

“说说吧。”顾海看着她低声说道。“说说吧,怎么突然决定来这裏,怎么突然整个人变了个样,还有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十八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是慢慢的流下一行泪。

顾海心裏一沉,却并没有出口询问,就那样凝视着她。

“这已经好多了”顾十八娘笑着抬手用袖口擦去眼泪,“哥哥别怕,我已经不常哭了。”

“哭也没什么,哭不是丢人的事,该哭哭该笑笑才好。”顾海说道,伸手帮她擦去另一边的泪。

顾十八娘深吸了一口气,略一沉思避开身子中毒的事,而是语气缓缓的将沈安林的事说了。

待听到沈安林家内不为人知的暗潮,顾海面色变幻不定。

那些可都是至亲之人,竟然互相以命相搏,荣华富贵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笑语炎炎之下,竟然是生死相斗。

“原来一切都是个笑话”,顾十八娘喃喃自语“可笑啊可悲啊可叹啊,我顾十八娘原来瞎了眼,白活了一世……怪不得那老和尚要我放下,要我睁眼细看…”

对自己的亲舅舅,沈安林都能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对自己的亲外甥,赵大人也能不惜迫害,这些人决绝到令人心寒,决绝到没有人性,这样的人信奉的是死亡终结,一切在这样的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无辜一说,只有敌友之分,且斩草除根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