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说了这句话,灵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着又重新拿起书卷面色安宁的读起来的顾十八娘。
她恍惚又回到那日风雪中,冰天寒地茫茫无助,一双手就这样伸到眼前,轻轻的那么一拉,让他们兄妹跃出了泥潭。
当初只想卖身为奴以偿救命之恩,其实想起来,救命之恩不仅未偿,反而是一直被这双手护在身后。
她低头轻轻擦了眼角,看顾十八娘看书聚精会神,便轻手轻脚的转过身出去了。
此时,刑部大牢里,阳光以及春风是绝对不会透进来,这裏只有阴暗潮湿,蛛网遍布,地上老鼠横行,大摇大摆,显然在这裏它们比人还有气势。
这裏既没有犯人的喊冤声,也没有受刑人的呻。吟声,如同死一般安静,这种安静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裏的安静。
“什么人?”狱卒警惕的喊道,视线投向长长甬道的尽头。早已经适应黑暗的视线里很快便出现一个人形。
“是二少爷啊。”狱卒的脸上立刻浮现笑,恭恭敬敬的接了过去,“您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了。”
裹着黑披风的灵元神色淡漠的嗯了声,脚步未停慢慢的向内而去。
“大人……”狱卒小心的唤道,却见灵元扬了扬手里的属于刑部尚书亲赐的腰牌,忙垂下头不敢言语。
灵元一直走到最裏面,望着那永不见面日的窄小牢房,有一瞬间的失神。
去年这个时候,他也曾站在这裏,看着那个受刑昏睡的少年,满心担忧难过焦急,他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以后他再不会有如此心境站在大牢里,他灵元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在这世上除了顾海一家,再没人能让他动心动情。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小兄弟,是你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内传来。
灵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墙角慢慢挪过来一个人。
几个月未见,当初被他亲手押回来的杨太生,已经完全变了个人,身形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须发凌乱,双眼陷入眼窝,最终他还是没逃过朱春明的手,落到了他该来的刑部大牢,虽然经过五城兵马司抢去多加照料,但是那一只腿还是坏了。
“我还说今天送饭送得挺早……原来是小兄弟……”他笑道。
他伸手拨了拨额前的长发,看了眼矗立在牢外的灵元。
“小兄弟有什么事?”他含笑问道。
他的声音从容,牢狱之灾,严刑拷打,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大人……”灵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这是你要的书……”
他的手从披风下伸出来,递进来一个包袱。
杨太生显然很意外,上一次,是这个年轻人将自已从五城兵马司押了过来,他当时随口说了句想要看几本书,但过了一个月,并没有人送过来,想必是自已的学生们无门可入吧。
似乎不太适应杨太生这样打量自已的眼神,灵元将包袱扔过去,转身就要走。
“小兄弟。谢谢你啊。”杨太生含笑说道。
灵元脚步微顿,“不敢,也不是白帮。”
“谢谢你手下留情”杨太生在后低声道。
灵元身形一僵,他明白这是说的当初破庙里刺歪的一枪。
“小兄弟,这些书你拿去吧,我用不着了。”杨太生接着说道。灵元转过身,目光扫过这老人的双目“你的眼……”
“老了,这眼都不中用了。”他依旧平和的一笑说道,伸手拂过那双浑浊无神的双眼。
刑部大牢有各种刑罚,其中一项就是烟熏,让人在窒息中感觉濒临死亡的那种感觉借以逼供,这种刑罚对嗓子以及眼睛的伤害很大。
灵元不自觉的觉得嗓子一涩。
“我……我也用不着……”他低声说道,“我也看不懂这些书……”
“哦……”杨太生点了点头,略一迟疑道,“那小兄弟你可愿意听老朽跟你讲讲?”
灵元一愣。
“老朽为官入仕前,做了十年的私塾先生……”杨太生捋着脏乱的胡须,面上浮现一丝追忆往事的情绪,“这么多年丢下了,不知道还能讲明白不……”
灵元矗立无声,既没应允也没拒绝。
杨太生便笑了,“瞧,我说疯话了不是……小兄弟,你去吧。”
“我救不了你的……”灵元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
杨太生笑声更大,位于最外边的狱卒只是投来一眼,旋即便转过身,似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老朽既然敢进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他笑道,拍着残腿,“想要救老朽的人多的是,也不是救不了……”
灵元默然。
“二少爷走好。”狱卒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忙低头恭敬说道。与阴暗混为一体的黑披风从眼前卷过,牢房里又重新陷入一片死静。
信家,京城新购置的宅子里,四五个管事脚步匆匆而出,与一脸宿醉而过的信朝凌三人擦肩而过,只是简单的点头打个招呼。
“你瞧这些人,还把咱们当主子看不?”一人愤愤说道。
“得了,咱们是什么人咱们自已心裏早清楚,人家心裏也清楚!”信朝凌用折扇拍了拍兄弟肩头,打个哈欠说道,“走,走,快去告诉大少爷咱们打听到的消息好说咱们也不是半点用处也没”,书房里只有两个俏婢含笑而立整理着书卷文房四宝。
“做什么去了?”,信朝凌只当自己耳朵听错了又问一遍。
“踏春去了。”俏婢笑盈盈答道。
“我没听错吧?”信朝凌转头问身旁两个兄弟。
两兄弟摇摇头。
“大哥踏春?”,信朝凌摇头笑道“大哥不是最厌这热闹…”
此时郊外,灵宝伸手扯断风筝线,和顾十八娘一起看着那在天上摇曳的美人风筝飘飘摇摇而去。
“大少爷可要放一放霉运?”,顾十八娘转过头,对着一旁垂柳下席地而坐的信朝阳笑道。
“我有霉运吗?”,信朝阳微微笑道。
“那可不一定。”灵宝微带酸意说道,她的视线不由投向路旁,哥哥终是没有来……
顾十八娘笑了笑取过锦帕拭了拭额头的细汗,接过信朝阳递来的茶。
“大少爷竟然还有闲情来踏春?”,她笑道。
她已经给了保和堂足够的钱充做周转资金,这个时候的保和堂已经不似先前那种惶惶了,如果这次他们能撑下去,联合起来的挤兑保和堂的药棚们则要损失大了。
信朝阳一笑,“多谢顾娘子替我担忧。”,说着话微微冲一旁抬了抬下领“不过你的霉运来了”,顾十八娘闻言微楞,转头看去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王家二老爷跳下马车,看到相对席地而坐的二人,顿时闪过一丝怒意。
顾十八娘带着灵宝走进王家大宅里时,屋子里的人显然已经到了很久了,看到她进来,嗡嗡的议论声顿消,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王老掌柜的怎么样?”,她看向王洪彬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