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夫人哼了声,没有说话。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不是说那贱婢是个大药师那些药商们人人都恭维她,所以要说那大有生对她情比金坚也是极有可能的,这商户呢是不缺钱,但他们缺权,别看他们衣着光鲜,人前人后人模人样的,可是就是没根的树,长得越高,越容易倒,所以需要一个撑杆,哪怕是小小的撑杆,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难得的,偏偏咱们大周朝士农工商界限分明,这些世代商户想要娶个真正的世族小姐是很难的,那些世族小姐,就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也绝不肯放弃身份下嫁的,”沈三夫人拨弄手指甲笑道,“七舅老爷虽然只是个举人,但可不是几代清贫才养出的一个读书人,一则咱们赵家也算是豪门望族,二来,不是还有我这边沈家,这等好事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呢,能轮到他们大有生,可真该谢谢那贱婢。”仆妇忙点头称是,叠信装封,忽的又一停顿,想到一件紧要的事。
“如果。”她抬头喃喃道。
沈三夫人眉头微皱,面上已经带了些不耐烦,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她如愿以偿了,她如愿以偿了,那么那些曾经让她不得如愿以偿的人,就该付出代价了。
那小畜生终于腿残了,那老家伙也成了个不死不活只知吃睡的废物,而且藉着这小畜生病残,自己的儿子终于在抚远公眼前得到机会,留下良好的印象,只要她儿子成了抚远公的嗣子,那将来她母凭子贵,就能在赵家那些大爷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在自己面前低头俯身,就能掀掉那个生前压着自己,死后还压着自己的赵氏。
沈安林已经残了,成了废物,而且很快就要死去。
“你这辈子别想跟那老家伙合骨,等你儿子死的那一天,我会将你们母子挫骨扬灰,这辈子我终是压过你,下辈子你也休想再翻身!”沈三夫人双手紧握,面上浮现一丝似喜似恨似悲的笑。
仆妇要说的话被她的笑吓得又咽回去了,她拿起信躬身退出去,关上门才轻轻舒了口气。
“如果那贱婢跟那大有生公子并无男女之情呢?”她还是低低的说出自己的疑问,“那岂不是坷垃地里追旋风,白忙一场?又或者说,还有别人对她有情呢?总不能都去拦路插一脚吧?再说也没那么多女儿可嫁啊。”
她摇摇头,不过,以如今沈三夫人的心态,只怕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反正算起来沈三夫人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当闲着没事玩吧,唯有这个贱婢祈祷上天保佑沈三夫人早日泄愤放过她,这个小姑娘也是,好好的惹她做什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进退,放着嫁到沈家来这么好的事不要,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找麻烦。
夜色终于吞没了沈三夫人屋中的亮光,短暂的锅底漆黑后,东方开始发白,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高呼急报惊破了吏部衙门的当值班房,与此同时,晨光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两日后便到了中秋佳节,这还是自重生以来,顾十八娘第一次自己过节,虽然有灵宝在跟前陪着说笑玩乐,她心裏还是有些怅然。
派去给曹氏和顾海送中秋礼且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回来的人不见回来,也没有消息送回来。
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顾十八娘全赏给下人们享用去了,自己只略坐了坐,便裹着披风自己坐在花园里赏月,一面吹埙排解愁思,忽听人来报彭一针一家来了,她忙整衣出来相见,原本寂寥的客厅里已经是笑语轩轩,煞是热闹。
不止彭一针一家来了,连信朝阳也来了。
“知道夫人少爷没在家,就怕小姐一个人哭鼻子。”彭一针哈哈笑道。
“瞧你这张破嘴,怎么跟小姐说话呢。”彭一针的媳妇瞪了他一眼,抱着怀里的奶娃嗔怪道。
彭一针又得了一个儿子,可谓人生得意,只是名气依旧寥寥。
“家里现在多了口人,虽然现在还不用吃饭,但将来半大小子要吃杀老子,京城又什么都贵,我想再过半年还是没什么起色,就还回老家去,好歹是自己的房子,又有些薄地,嚼头房租都能省下来……”彭一针曾经私下给顾十八娘透露这个想法。
一切都变了,沈安林的腿没有残,也自然也没机会让彭一针一针成名,是自己信誓旦旦的告诉彭一针来京城成神医,但却恰恰又是自己将这命运改变了。
这次只怕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了,顾十八娘的心底有些酸意,彭一针对她来说,虽然相识的最初,大家都是各怀心思各寻其用,但一路走到现在,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真的哭鼻子了?”信朝阳低声问道。
“你觉得我会吗?”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笑意,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意外,“怎么没有回建康?”
信朝阳摸摸鼻子,却没有说话。
“恩?”顾十八娘有些不解的看他,又笑道,“钱是挣不完的,大少爷不像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啊?”
“我是觉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所以干脆就不说了。”信朝阳笑道,转过头看她一眼。
亮亮的荷叶灯下,他的双目如星辰般闪亮。
顾十八娘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相问,再忽的对上他的眼后,话戛然而止。
四周彭一针一家人的说笑,以及信朝阳带来的侍女们的吹拉弹唱声似乎都消失了。
“来,来,咱们一同吃一杯,身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彭一针举着酒杯拽文道。
引得大家都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顾十八娘与信朝阳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
“我信。”她再一次端起酒杯,冲信朝阳举了举,忽的说道。
信朝阳抬眼看着她,笑意也在眼底散开,他举起酒杯跟顾十八娘酒杯轻轻一碰,在身旁欢快的琴箫奏鸣里,脆脆的声音却都清晰的落在二人的心裏。
清晨,顾十八娘醒来时,还有些残留的头疼,昨晚多喝两杯酒,她揉着额头起身,刚洗漱完,就听门外一阵惶急的脚步声。
“小姐…”灵宝猛的推开门,脸色煞白,“疠疫!南漳所属的州府发生疠疫了!”
顾十八娘的面色顿时青白。
“哪里来的消息?”她抖着手问道。
“官府,官府的消息,我哥哥托人送来的,哥哥已经往南漳去了,说无论如何也会把夫人和少爷带回来…小姐…小姐…”灵宝忙忙说道,看这顾十八娘竟站立不稳,扑过来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一通忙碌后,顾十八娘屏退下人,说要自己静一静。
灵宝再三请她宽心,“夫人少爷吉人天相,又是朝廷命官,肯定没事的。”
不,他们不会是吉人天相…顾十八娘抚着头,摆摆手示意灵宝也退下,她的脑子嗡嗡乱,需要静一静。
屋子里终于悄无声息了,顾十八娘只听到自己沉沉的呼气。
疠疫…疠疫。这个词是她最怕听到了,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不是都改变了吗?怎么还会有疠疫?怎么哥哥身旁还会有疠疫这个魔鬼的出现?
她身形抖得厉害,摇落了桌角扣着一本书,书掉落地上,飘出一小长条纸。
顾十八娘认出来,这是灵宝在桃花观给她求的签。
她手微微发抖,终于慢慢的伸出去捡了起来,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纸条慢慢的打开了。
“未动,未动,动则成空。来也,来也,过眼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