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暂时无尽去揣摩他的意思,走近几步在他向前再次跪下,将托盘推上前。
掀开红布,露出两个盖着盖子的碗盅。
“这是两碗药。”顾十八娘说道。
“如何?”文郡王看着她问道。
“小女愿同殿下同吃此药……”顾十八娘叩头说道。
一旁的黄内侍顿时一脸赞同感慨,不由伸手抹泪。
“所求呢?”文郡王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只求赦彭一针不死。”顾十八娘头伏地说道。
文郡王轻笔一下,忽的探身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看着这一张神色淡然的脸。
“都是要死的,怎么就认为你的命能换他的命?”他问道。
“因为郡王能。”顾十八娘看着他的眼,郑重答道。
“我在你眼里,是个善人?”文郡王笑问道。
“是。”顾十八娘答道,直视他的双眼,“从在仙人县那一次,我就知道。”
二人相视一刻,文郡王收回手,重新靠在软枕上,合上了眼。
室内隐入一片沉默。
“顾湘……”文郡王忽的武器,“你又是为什么呢?”、
“彭一针他是被我……”顾十八娘俯首在地要答。
“我不是问这个。、”文郡王打断她的话,“明明已经脱身了,为什么又回来?”
顾十八娘没有说话。
“还是因为我生,你哥哥才能生吗?”文郡王似是自言自语接着说道,说到这句话他轻笑起来,不待顾十八娘回话,伸手一抬,“拿笔墨来。”
“谢殿下。”顾十八娘俯首在地,已有哽咽声。
挥笔在绢纸上写下数语,又取过太子印章盖上,挥挥手,黄内侍将绢纸卷好,抱在怀里抹了把眼泪退下了。
“起来吧。”文郡王说道。
顾十八娘谢恩站起身来。
“坐。”文郡王说道,拍了拍指了指自己对面。
顾十八娘应声是,褪下鞋子坐上去,将托盘放在二人中间。
“殿下请。”她伸手端过一当碗,打开碗盖。
文郡王看着她一笑,“我没力气了,你喂我。”
“好啊。”顾十八娘抿嘴一笑,“小女失礼了。”
说罢,就在床上跪行到文郡王身侧,坐下来。
床边两盏柔和灯光下,二人近在咫尺,互相可以感觉到对方温暖的气息。
“比原来的药还要苦的。”顾十八娘笑道,一面用勺子舀了送到文郡王嘴边。
文郡王一笑,张开口吃了。
“其实到底有多苦呢,我也不知道,那我来尝尝……”顾十八娘从另外一碗舀起一勺自己吃了。
“怎么样?”文郡王看着她问道。
顾十八娘皱了皱脸,吐了吐舌头,“果然很苦……”
“我觉得还好。”文郡王笑道,张口吃了她又递来的一勺。
“殿下小时候吃过很多药吧’?”顾十八娘带着几分好奇问道,舀起一勺自己吃了。
文郡王点点头,“有一段吃的很多,后来就不吃了,吃了也么用,不吃反而也没事。”
他接着吃药,咽下,“你呢?”
“我?”顾十八娘吃下自己的一勺,微微皱眉想了想,“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都是我爹太小心了,我略有不知,他就弄些药给我吃,其实现在想想,根本就没必要吃……”
“都说做父亲的疼女儿,果然是。”文郡王笑道,吃了药,忽的抬手到顾十八娘嘴边,擦去她嘴角的一点药渍。
顾十八娘笑着道了声谢,自己大口咽下一勺,想起自己的父亲,有些账然的叹了口气。
“我爹是很疼我,可惜那时候的我都不在乎,也没想过,只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甚至……”她的眼圈微微发红,“甚至在别人嘲笑家世的时候,埋怨过瞧不起过他……”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可贵。”文郡王答道,咽下一口药,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两块酥纸包,冲顾十八娘晃了晃“要吃糖吗?”
顾十八娘褪去账然,眉间浮现笑意,“殿下准备了这个?”
“方才宴席上的干果蜜饯,我随手拿了两块,原本是只给自己的,所以……”文郡王嘴角挂着笑,说道。
顾十八娘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一块。
“我这辈子还没吃过皇家的糖呢……”她笑道,伸手打开,放到嘴边咬了口,满意的点头,“嗯,真甜!”
就这这块糖,她干脆端起碗,“可不能浪费这糖……”
文郡王伸手拦住,顾十八娘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这块也给你。”他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慢慢喝,还能多说会儿话。”
顾十八娘笑了,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那块糖,打开,递到他嘴边。
“没关系,路上我们接着说。”她含笑说道。、
文郡王看着她,张开口吃了,舌尖轻轻卷过她的手指。
“其实……”顾十八娘用勺子喂他一口药,迟疑一刻说道“其实……死并不是想象的那样……或许,死就是生……生在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时候……”
“时候?”文郡王对她的用词不解。
“就是说……”顾十八娘自己吃了口药,斟酌一下,“如果能死而复生的话,殿下你想回到你人生的什么时候?”
文郡王哈哈笑了,“我从来不对假如的事进行猜测。”
“哎呀,您可真是无趣……”顾十八娘抿嘴笑道,再一次喂给他一口药,药啘见底。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想也无用,而明日的还在明日,如果今日过好了,明日自然也不会差,所以,何必浪费时间。”他笑道。
“是。”顾十八娘拉长声调答了,自己将剩余的药仰头喝尽,“那么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要想,睡吧。”
她转过身,带着几分艳羡摸了摸柔软华贵的被褥,“这次值了,还能睡睡千岁的床……
文郡王再一次笑了,看着她果真在一旁靠里的位置躺下来,忽的又爬了起来。
“糟了,万一……要是还能醒过来……依我的逾矩行径,”她带着几分惶恐皱眉说道,“那……我是不是要被拖出去砍头了?”
“醒过来再说吧!何必为了明日的事费神!”文郡王伸手将她一推,顾十八娘便跌倒在内。
“那郡王您可要替小女想个办法……小女可不能这么轻易的死……那样死的话……太……”她跌在软软的被褥上,药意渐渐上来,只觉得头一阵大过一阵,涨的想要炸开,说话也喃喃不清,“……因为那样死的话……太不值了……我不是怕死……我是觉得不该死的时候去死……是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师父……我不能对不起师父……”
“好……”文郡王比她更甚,只是强行控制着,再抵不住倦意,慢慢的也合上眼,“我给你想法子……”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暗夜笼罩了整个皇城。
文郡王感觉自己行走在黑暗里,飘飘荡荡永远止境一般,直到身边浮现一点点的火光,虽然微波,但却让他觉得心暖起来。
有嘈杂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
“怎么样?”
“闭嘴!滚出去!”
“我要的金针!是陂针!”
这是在做什么?文郡王恍恍惚忽闪过念头,只觉得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大,似乎烧到了身体,温暖的感觉渐渐变成刺痛,越来越痛,痛得他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出声。
失控,他从不允许自己对自己失控,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控制,还能算是活着吗?
活着?对了,他还活着吗?熟悉的记忆潮水般涌来,瞬时将他淹没。
他好像是该死去了吧?不!
他现在有意识,感觉到疼痛,怎么可能算是死去!一刻不死,即便是生!
伴着这个意识,火光轰的增强,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焚烧,产生让人碎裂的疼痛,文郡王啊的一声大喊。
伴着这声大喊,他睁开了眼……
在这一刻,建康兴隆寺内的千年石锺凭空发出一声响,凉得寺院里所胡人停下了手里的事,面带惊恐不解的看向古锺的方向。
禅房里,跪坐在蒲团上的了然大师猛的睁开眼。
“变了……”他喃喃说道,“虫化龙,跃出四时更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