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春坐在曹氏的这间客厅里,虽然心中不清静,但到头来在新生环境还是习惯性的扫过室内摆设。
雕花窗棂上是厚厚的窗纸,透光却又避风,此时正是正午,晴好的日光透进来,照在一旁泥金梅兰竹菊画围屏上微微闪亮,让室内添了几分灵动。
屋子里摆着两个铜缕空熏炉,用的是上好的碳,不见一丝灰烟,熏得室内温暖如春,桌案上插着几只半开的梅枝,一眼扫过,满心都是温暖和宁静。
“大爷爷请吃茶……”曹氏恭敬的让道。
顾长春面色微戚,低头端起茶,这边曹氏又让黄世英。
“出了这么大的事……”曹氏一面低声说道,面上是真切的担忧,“我已经给海哥儿写信了,大家一起想想主意…”
”那就有劳海哥儿费心了。“黄世英点头说道。
室内微微沉默一刻。
“乐云家的…”顾长春微微垂头,似乎千难万难的开口,“以前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道歉?曹氏有些激动。
“不敢,不敢,大爷爷言重了…”她忙占起身说道。
“我今日来…”顾长春看了眼黄世英,这些日子为了筹钱,他已经什么面子都放弃了,在什么人面前都能弯下腰,但却是到了这个妇人面前,那些话却说得很是艰难。
是因为如此就是要承认自己当初错了的缘故吗?
“是这样…”黄世英接过顾长春的话,站起身来对曹氏施礼,“此趟我们来,是请你们借钱相援助…”
曹氏慌得站起来,躲开她的礼。
“三奶奶这是折煞我了…”她忙还礼说道,却移开了视线。
她是老实,不是傻,自然知道这二人来的目的,但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应承。
见她如此,二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顿时都不言语了。
“大爷爷,三奶奶…”曹氏觉出他们的失望,带着满满的歉意以及慌恐道,“不是我不帮,是…实在是帮不上…”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下来,愧疚自责难过心内滋味复杂。
黄世英和顾长春对视一眼,心内亦是滋味复杂。
“真是*****我顾家啊!”顾长春神色颓然,面色灰暗。
门外传来脚步声,同时门帘被掀开,顾十八娘迈步进来。
顾长春一怔看过来。
眼前这个姑娘两年未见,身量高了许多,身形依旧瘦削,眉眼具已经长开,清秀的面容已经不见稚气,对比之下让那双不和年纪的双目柔和了几分。
在他打量的同时,顾十八娘也在打量他。
再次看到这曾经让她恨不得一脚踩上去的脸更加苍老,似乎被抽去了灵魂,那曾经高高在上把握一切的那种自信气度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形佝偻,双目无神。
原本集聚在心裏的那些话,突然散去了。
怨恨自然是有怨恨,但产生怨恨的那些事终究是这一世没有发生,经过这两年的远离,那些曾经激烈的情绪已经淡化了很多。
“十八娘…”曹氏几步走到她身前,怕她说出什么失礼的话,递了个眼神。
顾十八娘却转过头,对着进来的灵宝点了点头。
灵宝会意,紧走几步到顾长春面前,捧上一张银票。
“这是…”顾长春一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这张银票。
“这是裕大通兑三百万两银票…”顾十八娘说道。
顾长春嘴唇微抖,没有伸手去接。
“我知道这不够,但我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顾十八娘说道,“实不相瞒,我的钱已经借给宝和堂了,而且今年身子不好,一直未能制药,所以,我拿不出你们预想中的那么多钱……”
顾长春声音有些颤抖,伸手慢慢接过银票。
“谢谢……“他低声说道。
”不敢……“顾十八娘答道。
顾长春再一次看向眼前的姑娘,惊然发现这个总是满身锋芒到有些刺人的晚辈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锐气。
这两年,她变化的不仅仅是外貌和身高,还有心态。
“十八娘,当年的事……”顾长春看着他,疲惫灰暗的面容肃穆起来,他对着顾十八娘和曹氏缓缓弯身,“是我错了……”
听到他这句话,顾十八娘忽然忍不住鼻头一酸,她当年咄咄逼人,抛规违矩,其实心理何尝不是为了赌这口气,为了待遇不公为了不屑歧视,她就是要证明总有一天他们是错了。
而真的等到这一天,心裏的滋味却有些复杂。
曹氏忙避开顾长春的礼,同时矮身回拜。
“大爷爷,事情都过去了,我这个人其实记性也不好…”顾十八娘笑了笑说道。
不管怎么说,她姓顾,纵然家贫亲人恶,她的血脉始终跟这个家族割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