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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佑他们赶到,迎亲的牛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门口,一行五十乘,皆为四牛拉的皂轮车,朱丝绳络,白铜为饰,随从近千人,旌旗翻飞,络绎不绝,真可谓盛极一时,蔚为壮观。
其实按照顾允的太守之位,这样的规格稍有逾矩。不过婚姻大事,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郑玄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摄盛,意思是在婚礼这种特殊的场合,可以允许稍有越位的行为,没人会真的去追究。
所有的车轮刷白毂,车身罩白纱,新人下车后,只见顾允戴爵弁,穿玄服,着纁裳,赤履,佩玉,佩刀,端的是俊美无双,只可惜唇角青肿,眉梢乌黑,略微影响了观瞻。
方斯年好奇道:“这是怎么了?扬州竟然还有人敢欺辱顾太守吗?”
徐佑笑道:“这不是欺辱,这是所谓的‘谑郎’!”
“谑郎?”
“成婚一事,向来繁琐。在典制规定的三书六礼之外,还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谑郎,新婿迎亲登门,妇家的亲宾女子聚集门后,皆手持竹棍来杖打新婿为戏乐,还有人因此被打死的……”
“啊?”纥奚丑奴惊的捂住了嘴,可爱的碧眼透着恐惧,道:“这么残忍?成婚难道不是喜事吗?为何要杖打新婿呢?”
冬至抱住她,脸带不屑的道:“喜事?那可未必!嫁得如意郎君,夫妇恩爱,那是喜。怕只怕所托非人,终日以泪洗面,何喜之有?妇家以杖戏新婿,无非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告诉他女子也有依仗,免得嫁到郎家后受气受辱受欺!但这只是隔靴搔痒,于事无补,回到郎家,庭院深深,就算真受了气,除了默默忍受,又能如何?”
冬至在男女之事上的取向一直是个问题,所以对婚姻嫁娶很是抵触。徐佑叹道:“春秋时的婚娶,嫁女之家,三日不熄烛,思相离也;娶归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场面庄重内敛,宾客彬彬有礼,唯恐举止不当,贻笑大方。而东汉之后,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先戏新婿,再戏新妇,新婿有杖死的,新妇有不堪羞辱自尽的,各类丑事,史不绝书,确实闹的太过了!”
民族文化有很多菁华,却也有很多糟粕,直至后世,婚闹仍旧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究其根源,就是魏晋南北朝时风气大开,礼法崩坏造成的恶果。
不过,顾允仅仅鼻青脸肿,看来是妇家的女郎们手下留情了。可见长得帅,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占便宜。
陆未央穿一袭丝绢白裙,并紫结缨,头上戴着蔽髻,也就是假发,插上金翠花钿,眉成青黛,唇为点绛,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后世结婚时流行的白色婚纱差不多。这也是此时的婚服特色,称为“白衣婚嫁”,从牛车装点到新娘服饰,几乎一身全白。这种婚俗主要是受到玄学昌盛的影响,时人讲究以无为本,返璞归真,因而白衣婚嫁开始大行其道。
徐佑心想,流行这玩意果然是个轮回,多少年后,年轻人都以西方白色婚纱为时尚,却不知道千百年前,这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套路了。
陆未央手拿却扇,遮住了脸,瞧不太真切,可身材姣好,体态流芳,应该是个美人。刚入院门,立刻有人手捧花斗,将谷物、豆子、铜钱、彩果、草节等望门而撒,小孩童们欢呼着争相抢夺,加上围观人群的山呼海啸,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
从院门到正堂,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到了宋代才换成了席,这是取新妇脚不落地的吉祥之意。在傧相二人的带领下,顾允和陆未央缓步走到正堂前面,早有小厮摆好了香案,案后是顾氏的祖宗神位,随着傧相的喊声,燃烛、焚香、奏乐,行跪拜礼后起身迈入房内。然后是拜天地高堂等各种流程,等到最后,是夫妻交拜。
夫妻交拜起源于魏中后期,延绵至楚,还没有形成定论。总有人觉得女子地位低下,没资格和男子交拜,所以引起不少的争议,有人愿意就交拜,有人不愿意那就不交拜。
按照傧相的指引,顾允站西,陆未央站东,由女子先跪后起,男子后跪先起。“跪!”傧相高声喊道。
陆未央盈盈下跪。
“叩首!”
螓首低垂,双手交叠伏地。
“跪!”
顾允撩起袍摆,正要下跪,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拜不得!”
果然有人捣乱!
傧相的存在,有很大原因就是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其中之一发问道:“为何拜不得?”
“顾太守官居四品,位高权重,陆氏女虽出自门阀,可毕竟是女子之身,何德何能与顾太守平等而拜呢?”
“婚礼及成,夫妇同心,虽女卑而男尊,却无碍大体。今日拜,拜举案齐眉,拜相敬如宾,拜琴瑟和谐,何来拜不得?”
“妇人,伏于人也!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天若与地平,这世上不早就大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