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放学时,李延庆被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阴沉着脸,将那张写有对联的白纸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写的吧!”姚鼎鹰爪子一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认识你的字!”“是学生所写。”李延庆承认了。“这副对联你是从哪里抄来的?”李延庆低头道:“是学生偶然悟得。”“这对联有几本书,《尚书》、《易经》、《离骚》、《庄子》,你都读过吗?”姚鼎目光凌厉地盯着他。“学生都读过。”“每本书都给我默两句。”李延庆说得是实话,他父亲替他借了一大堆书,这些书都有,被他读得烂熟,他提笔将四本书各默了两句。“将《庄子.逍遥游》背给我听!”这是姚鼎最喜欢的一篇章,他决定将李延庆考校到底了。“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李延庆抑扬顿挫,一口气背出,一字不差。姚鼎又让他背了《离骚》,李延庆依旧背得一字不漏,他这才相信李延庆并非虚言,但姚鼎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副空白对联?”“学生去茅房时在窗外看到,师父的窗户未关。”姚鼎看了一眼窗户,确实从窗户外可以看见墙对联白纸,他又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擅自进我的房间?”李延庆迟疑一下说:“学生看见横批,想到了这幅对联,一时手痒难耐,便想写了送给师父。”“送给我?”姚鼎瞪大了眼睛。“学生知错了!”姚鼎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既然知错,把手伸出来!”李延庆伸出手掌,姚鼎抽出竹鞭狠狠在他手掌抽了三鞭,这才道:“次王贵被我抽了十鞭,你知道为什么吗?”“学生不知!”“三鞭是因为他擅自进我的书房,而另外七鞭是教训他说谎,这一点你他诚实,所以七鞭免了。”李延庆暗叫一声运气,他连忙低下头,“学生下次不敢了。”姚鼎黑着脸说:“去吧!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你所谓的学识。”“学生知错!”李延庆行一礼,退下去了。姚鼎等他走远,这才把李延庆写的对联拿出来,仔细赏读了两遍,心大为感概,这幅对联自己都未必写得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外孙是神童,可起李延庆,外孙还是差得远啊!他索性取下墙的空白条幅,提笔一挥而,这幅对联他心其实喜欢到了极点。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取坚,最有味卷岁月;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姚师父的三鞭抽得极狠,令李延庆手痛难忍,但他又怕被岳飞看见嘲笑自己,只得强忍手痛,装作若无其事。李延庆本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改变师父对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在师父眼竟成了卖弄学识,令他懊恼不已,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放了学,李延庆垂头丧气地走出学堂,忽然听到官道对面有人叫他,他一抬头,竟然是父亲李大器,他顿时喜出望外,心的沮丧一扫而空,连忙跑了过去。“爹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大器也欢喜之极,拉着儿子的手道:“我是刚刚才回来,听胡大娘说,你去学堂读书了,我又赶来学堂,庆儿,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李大器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不仅他欠下的巨债免了,家里还重修了砖房,甚至连他深恶痛绝的刘管家也被赶走了,李大器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这么短短几天,他的命运完全颠倒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儿子。李延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爹爹别问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或者你去问四叔,他我更清楚缘由,我还一头雾水呢!”李大器点点头,“好吧!我回去问你四叔。”“大器,这是令郎延庆?”旁边跟李大器一起回来的罗掌柜笑眯眯问道。李延庆这才发现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张柿饼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倒是一脸和善。“正是我儿。”李大器笑着给李延庆介绍道:“庆儿,这位是县里书坊的罗掌柜。”罗掌柜颇为客气,在镇了小酒馆里请他们父子吃饭,他要了一壶酒,又点了几个菜,和李大器父子说笑片刻,这才转回了正事。他取出李延庆的书稿,放在桌笑问道:“延庆,你父亲说这是你写的书,是吗?”“是我自娱之作,让罗掌柜见笑了。”“不然,我昨晚仔仔细细拜读了一夜,非常精彩,写得好啊!”罗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旁边李大器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早说了,这书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罗掌柜不要太夸奖他了。”李延庆便笑问道:“罗掌柜来这里,不会只是想来散散心吧?”罗掌柜心暗忖,这小孩子很会说话嘛!“哪里!哪里!”他立刻满脸堆笑对李大器道:“大器太谦虚了,如果只是胡言乱语,我家东主也不会让我来这里了,延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本书吧!”罗掌柜把书稿放到李延庆面前,“这部书稿是你写的吗?”李延庆暗暗一怔,不会北宋有版权了吧!他便问道:“我不太明白罗掌柜的意思,是不是别的书坊先印了这部书,贵坊不能再印了,官府有这种规定吗?”罗掌柜摇摇头,“具体规定没有,但行内却有规矩,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有些规矩要讲,我买了一部书稿印出来很赚钱,那你也赶紧刻板印刷,这叫不讲规矩了,一般而言,大书坊也不屑于干这种事,只是一些小书坊,唯利是图,很不讲规矩,所以我们必须要事先陈官府,并在书页印鄙书坊名号,同时还要印‘已申司,不得覆版’的字样,一旦发现有人盗印,立刻陈官府,毁板治罪。”李大器听说要治罪,大为紧张,连忙问儿子道:“庆儿,这书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写的?”李延庆微微一笑,“爹爹在家里看见过和这一样的书吗?”李大器想想也对,儿子这一个多月几乎足不出户,倒是自己以前给他说了些孙悟空的故事,想必他记住了,便编出新的故事出来。“罗掌柜,我这儿子天资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博古通今,尤其喜欢讲故事,这部书是他给邻居孩子讲故事编成。”罗掌柜点点头,“令郎确实是少年老成,不同于一般孩童,我其实也只是按照惯例问一问,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不是抄袭别人的书,一看便知。”说到这里,他很诚恳地对李延庆道:“我今天来是为两件事,第一,我们书坊想把这部书买下来,刻板印刷出售,第二,是希望你接着往下写。”李延庆立刻笑嘻嘻问道:“罗掌柜打算给我多少钱?”李大器脸一沉,“庆儿,不要问这种话?”读书人羞于谈钱,李大器被生活所迫,不得不锱铢必较,但他骨子里却很清高,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为了几钱而折腰。但李延庆却他父亲现实得多,若不是为了挣钱养家,他辛辛苦苦熬夜写书做什么?罗掌柜摆摆手,“应该的,我来是为了这件事,这样吧!按照正常的笔记小说,每部润笔四十贯钱如何?”李大器大吃一惊,他原以为五六贯钱差不多了,终归是孩子写的东西,不了台面,没写到竟然给四十贯钱,自己抄了多少书稿才挣到十贯钱。李大器连忙道:“四十贯钱太多了,十贯钱足够,千万不要宠坏了小孩子。”李延庆却慢吞吞对父亲说:“爹爹也太小看罗掌柜了,以罗掌柜的身份,难道会为了区区十贯钱跑到我们这里来吗?”罗掌柜早听说李大器的儿子是个二傻,他一直心存轻视,他甚至怀疑这书是李大器所写,可现在他却发现,这个孩子他父亲精明多了,着实令他心大吃一惊。罗掌柜再不敢轻视,连忙给李延庆解释道:“我们书坊虽是小店,但也诚实守信,童叟无欺,四十贯钱确实是一本笔记小说的价钱,小官人要知道,一本书卖五十,还要支付雕版工钱,油墨纸张钱,一般毛纸还不行,还必须用青纸,我们至少要卖两千册才能赚钱,若不是东主点头,我还真给不了四十贯。”李大器有点生气了,儿子什么时候学得像商人一样讨价还价,而且罗掌柜待自己不薄,怎能让他为难?李大器便沉下脸,拉长声音道:“庆儿,不准再说了。”李延庆见父亲生气了,便把书稿推给罗掌柜,“那四十贯吧!”罗掌柜大喜,连忙问道:“那下一部书小官人打算什么时候能给我?”李延庆挠挠头,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现在学业太忙,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一年半载也说不准,我尽量吧!”罗掌柜呆了一下,他终于领教到这小子的厉害了,他又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给三十足贯基本润笔钱,另外以两千册为界,超过两千册部分我分二成给你,这个方案如何?”李延庆听他肯分两成给自己,价钱还算厚道,便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春节后我把下一部交给掌柜,你跟我爹爹结帐,我回去做功课了。”说完,他生怕父亲责怪自己掉进钱眼,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李大器拿儿子没办法,只得歉然对罗掌柜道:“小孩子不懂事,请罗掌柜多多包涵。”罗掌柜满脸苦笑,“若我儿子有令郎一成的‘不懂事’,我要给祖宗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