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相国寺的胭脂铺是宝妍斋在京城最大的一家胭脂铺,占地足有两亩,前店后仓库,大堂摆放着数十排架子,面各种装饰品琳琅满目,分为宝盒、胭脂、眉黛、香水、香袋、香料以及发乳玉皂等等区域,整个大堂内弥漫着各种异的香味。今天是宝妍斋营业的最后一天,当然,并不是新年期间不做生意了,旁边的小木铺内依然会营业,卖发乳玉皂以及宝盒等等。大堂内没有几个客人,显得很安静,两名女店员正倚靠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或许因为有男人进来的缘故,几名女客人都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庆。一进大门,李延庆便看见一张大桌摆满了各种新产品,孙大娘子笑道:“这是新品展示台,还是当年官人的建议,开始很多人不以为然,后来才发现效果非常好,尤其对老客户的经常光顾有着巨大的作用,现在隔三差五会有很多老客户跑来看一看,有没有新品出来了?大家压力很大啊!”李延庆点点头,“压力大才是好事,让宝妍斋不断创新,新品展示台是这个作用,我倒是希望你们把这个台子做好、做大,做得满城皆知。”孙大娘子嫣然一笑,却没有回应,小官人希望做得满城皆知,这可不符合东主的想法,东主一向不喜欢张扬,这父子俩性格完全相反,倒也有趣。孙大娘子是极为聪慧的女人,她知道怎样回避这种尴尬的局面,她随手拾起一只瓷壶,递给李延庆笑道:“官人猜猜这是什么?”李延庆接过沉甸甸的瓷壶,瓷壶做工十分精美,瓶颈细长,还有手柄,线条流畅,看起来档次颇高,壶面画了一朵绽放的粉红色莲花,李延庆心念一转便明白了,笑道:“这是发乳?”“官人说对了,这确实是新品发乳,这种发乳叫涟漪,女人专用。”“还有男女之分?”李延庆笑问道。“当然有,男人的发乳是这种!”孙大娘子将另一只瓷葫芦递给李延庆,“男人的发乳叫做檀兮!”葫芦的档次也很高,面用蓝色调画了一叶扁舟,一名士站在船头负手望着远处隐隐青山,旁边两句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非常有意境。“有什么区别呢?”“主要是香味的区别,女人的发乳有一种淡淡的幽香,男人的发乳则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檀香,据说这是天子最喜欢的香味,五贯钱一瓶,卖得非常火爆,获利也很丰厚。”李延庆暗暗点头,贫寒人家直接用皂角捣成汁液洗头,几乎一不值,但在宝妍斋这里用茶果油、皂角液、朱苓、无患子、冰片和人丹草,再用少许香料勾兑,再添加丁香油和蜂胶防腐,注重包装,成了一种高档品,李延庆着实佩服宝妍斋的生意经。“那有低档次的洗发乳吗?”“当然有,张古老洗发乳,三百一瓶,也能洗头,但和这个不能,说实话,卖得不太好,远不如五贯钱的卖得火,洗头这种事情没有拿出去炫耀的意义,普通人家女人都会自制洗头液,没必要花钱买,说白了,洗发乳这东西是一种身份的体现,东主已经在考虑停止低档次的洗发乳了。”“其实可以换个思路,还是由宝妍斋来做,但价格稍微便宜一点,如一贯钱一瓶,照顾一些家境富裕,但又不是豪门的人,然后是这种五贯钱一瓶的发乳,最后再做一种十贯钱一瓶的发乳,在名称和包装明显区分,这样高低档都有了,便宜的确实没有必要再做。”孙大娘子想了想,还真是有道理,他们之前没有考虑那么细,只考虑高档和低档之分,却没有想到高档还可以再细分。其实他们胭脂和香水也是小东主说的这样做,价格分得非常细,适应各个阶层,只是发乳是新产品,还没有向这方面考虑。“我明白了,我明天和东主商量这件事,争取明年有个新的方案。”李延庆知道孙大娘子并不是眼前这家铺子的掌柜,她可是宝妍斋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统管全局的父亲和负责研发制造的老吴掌柜,她负责整个宝妍斋的销售,眼下这家的店掌柜有急事回老家,她才来代替几天。“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还是你们看着办!”李延庆呵呵一笑,便走进里屋歇脚去了,他倒是不累,只是刚才酒确实喝多了,身体有点冷,需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仓库虽然很大,但堆满了货物,给店员们休息的地方只有一个小角落,一张桌子,四五把椅子,桌子还有一些松子、桂花糖之类零食。一名女店员给他端来一杯热茶,李延庆喝了两口,有点寒意的身体一下子暖和起来。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所有无关的人统统请出去,等会儿店铺门关,不准再让客人进来了。”这种声音李延庆不陌生,典型的宦官口音,李延庆也知道皇宫是宝妍斋最大的客户,据父亲透露,每年皇宫采办宝妍斋的各种产品高达近十几万贯,而且都是支付白银,当然,宝妍斋给出去的回扣也达万贯,但最后算下来,宝妍斋还是赚得盆满钵满。估计是皇宫年前的最后一次采购吧!李延庆是宝妍斋的小东主,当然不是外人,他懒得动,依旧在不慌不忙地喝茶,喝完茶从后门离去是了。这时听到了关店门的声音,随即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说话声,“王公公,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这样兴师动众,我不喜欢。”这个声音让李延庆略为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官家吩咐过来的,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不能让帝姬有任何闪失,老奴担当不起,望帝姬谅解。”‘帝姬!’李延庆忽然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是谁了,延庆帝姬赵福金,不过现在好像改封为茂德帝姬,历史她是嫁给蔡京的儿子,是这两年,应该已经嫁了吧!多年前,李延庆曾经和赵福金有过一次交集,但彼此的生活轨迹不同,很快便划痕而去,记忆也渐渐消失在岁月。今天忽然听见赵福金的声音,并没有在李延庆心有太大的触动,不过他还感到了一丝亲切,甚至还有一丝好,多年未见的小公主,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应该是个俏丽的小妇人了。仓库和店堂隔了一座很小的天井,两边各有一扇门,门都敞开着,李延庆稍微侧一下身,能透过两扇门看到店堂内的一角。这时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靠近天井一侧的后门边走过,李延庆心一跳,但立刻又失望了,那应该是个宫女的身影,而且光线很暗,根本看不到脸的模样。“帝姬,这种酡红色珍珠胭脂很适合点在额头,会有一种晶莹之感,尤其在灯光下格外耀眼,这是卖得最火的一种胭脂之一。”这是孙大娘子的声音,看样子赵福金是想买一种点红。“嗯!我想试试看,镜子在哪里?”“二楼有试妆房,帝姬这边请!”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从后门经过,李延庆忽然感觉不对,阳光是照向他这一侧,他的角度看店堂内较昏黑,但店堂看仓库却恰恰相反,非常清晰透彻。当李延庆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第一个反应去是关门,刚才那个宫女没有向天井投来目光,如果她瞥了天井一眼,必然会看见自己。虽然李延庆也想见一见赵福金,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好时机,太唐突了,还不如不见。或许是天意,当李延庆起身要关门的瞬间,赵福金却从对面门口走过,她似乎感到了什么,一回头,正好和李延庆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