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天还没有亮,贡院广场前便已人山人海,贡院是第一考场,还有一个分考场便是府学,一共三万考生将在这两地参加今年的恩科发解试。陕西路实际只有三个考点,除了京兆府外,还有是延安府和汉府两个考点,不过京兆的考生占据总考生的八成,其余两个考点分别只有两三千人参考。贡院广场排了十几支长队,考生们正在搜身及验明身份后入考场,大门前点亮了数百盏灯笼,将大门内外照如白昼,十几名监考官员正严格执行考场规矩,不准携带除名卷以外的任何物品,发现挟带书籍纸条者或者抓到代考者,将视情节严重程度处以取消考试资格乃至终身禁考的惩罚。而审卷院的高楼,主考官李光正负手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着广场的队伍,李光年约五十岁,身材削瘦,颌下有一把灰白色的长须,目光却炯炯有神,他是唐朝汝阳王李琎的后人,作为李唐宗室后代,他内心深处对京兆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此时此刻,在他脚下应该是太极宫的旧地,一种莫名的情感让他眼睛里变得有些湿润了。这时,副主考张凌慢慢走前,注视着广场的考生道:“不知明年他们会多少人考省试?”李光连忙将心情感深藏起来,目光恢复了平常,他淡淡笑道:“我看过陕西路历年前三名的解试试卷,感觉他们在经义和作诗方面绍兴府的士子还是有点差距,关键还是在启蒙教育落后,而且西北三路百姓对读书的认同程度还远不如江南,光绍兴府四县参加发解试的士子达三万人,和陕西路差不多持平了。”张凌笑道:“其实也是因为西北战争不断,百姓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焦虑,所以对读书也不是那么看重了,相反,西北三路武风盛行,西北名门刘氏、种氏、姚氏还有杨氏都是武将世家,臣倒不多。”李光点点头,“我可以理解,所以历年武举状元都出自西北,这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这时,一名考官前低声道:“府君,时间到了。”李光便回头对众考官道:“时间已到,开始拆封考卷吧!”今年的发解试还是和届一样,考经义、策论和作诗三门,题目是由礼部拟出,但只针对陕西路,所以陕西路三地考场几乎是同步进行考试,卯时三刻关闭考场大门,同时拆封考卷。随着钟声敲响,发解试考试开始了,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每个号房都点着蜡烛,几十条巷子皆十分安静,只听见一片写字的沙沙声响,监考官负手来回踱步,监视着号子里考生的举动。这时,几名考官挑着灯笼走近,身后跟着主考官李光以及经略使李延庆,李延庆是来视察科举考试,对于主管军政的经略使而言,科举是他治下极为重要的政务之一,作为最高政务主官,巡视科举是他必须履行的职责。......眼前熟悉的一幕让李延庆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参加科举的那一刻,号房坐着的仿佛是神采飞扬、思如泉涌的自己,而隔壁却坐着一个考试作弊的大胖子,李延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郑胖子已经快两年未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李延庆没有说话,在考场里巡视了一圈,这才和李光来到了审卷院,审卷官纷纷前见礼,李延庆和众人打了招呼,又对两名副主考笑道:“虽然李府君是主考官,但他可不能因此耽误了政务,还得多多辛苦两位。”“这是应该的,李府君尽管去忙政务,等在最后一天来把把关是了。”李光苦笑一声对李延庆道:“经略使应该向朝廷反映一下,真不需要州府主官来做主考,让学正来做主考其实最合适。”李光做主考官倒不是李延庆指定,而是朝廷的最新规定,各种州府官衙最高政务官员必须出任发解试主考官,以彰显朝廷对这次科举的重视,但这一条遭到各地官员的普遍不满,主考官最迟必须要提前五天入审卷院,与外界隔绝,等发榜后才能出来,这至少要和外界隔绝半个月,对政务确实影响很大。不过抱怨归抱怨,各地主官还不敢违背朝廷的意志,陕西路也差不多,但李延庆却有变通之术,李光只做名义的主考,他最多只在审卷院呆一天,并不影响政务,至于朝廷会不会有所不满,李延庆却管不了那么多,一句战时状态便可堵住礼部那帮家伙的嘴。从贡院出来,李光叹了口气道:“这次应该把延庆府的考生也一并迁到京兆府来。”“李府君此话是有所指吧!”李延庆淡淡笑道。“其实经略心应该也很清楚,黄河眼看要冰冻了,黄河将不再成为天险,这次宋军逼和西夏,经略认为金兵会无动于衷吗?”李延庆沉思片刻道:“金兵已经攻占了河北和河东,下一次发力目标应该是原、山东和陕西路,从常理来分析,金兵是应该对陕西路发动进攻,但据我得到的情报,金兵并没有在太原集结军队,倒是大名府已经集结了十万大军,之前八千金国汉军渡河南侵其实是一次试探,我觉得金兵在原地区没有突破之前,暂时还不会对关发动进攻,不过正如你所言,绥州和延安府有可能会成为金兵进攻的目标,其目的是为了牵制住我们。”“经略会出兵支援原吗?”“看情况吧!如果原形势危急,出兵再所难免。”这时,李延庆若有所感,他忽然抬头向天望去,虽然是清晨,却早已乌云低垂,只见白色的雪花正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啊!竟然下雪了。”李延庆眼闪过一丝惊讶。“冬天下雪不很正常吗?”李光不解地问道,他长期在江南,对京兆府的气候确实不了解。李延庆摇摇头,“往常都是十一月下旬才有第一场初雪,今天还是初八,初雪便来了,恐怕黄河要提前结冰了。”李延庆眼出现了一丝担忧,他又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纷纷扬扬的雪片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一串串雪球如扯絮般地落下,天空也变得灰暗了,渐渐的,远处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了,风开始呼啸起来,这竟然是一场暴雪来袭。......石州大宁黄河东岸,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的地形,沟壑纵横,地表破碎,一条浑浊的支流常年裹夹着大量的泥沙向黄河咆哮着奔去。这条支流叫做昕水,在黄河众多支流它只能算作一条小分支,不过一场当暴雪席卷黄河两岸后,四周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昕水也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流速变得极为缓慢,扔一根木头下去,几个时辰,几乎还在原地。十几名金兵站在岸边正用长索试探水面下方的情况,当他们扔下去的大树干始终无法探底时,他们终于得出了结论,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浮冰,但河水还在流动,关键是河水下层似乎已经冻结实了。黄河的水情况较复杂,往往是河面先结冰,但下面还在流动,还有是表面结冰,底下也结冰,但间层还在缓流,所以确定间层究竟有多深,是探查河水结冰情况的关键了,按照经验,也不用去探查黄河,只要探查支流也能判断出黄河的情况。“把长枪递给我!”一名金兵大喊,他们虽然戴着金兵的脱浑帽,但他们却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语,不用说,这十几名金兵又是汉兵,投降金国的宋军士兵。当金兵铁骑席卷河北和河东时,大量宋朝禁军投降金兵,沦为金兵鹰犬,他们不仅承担勘察、运输、后勤等脏活累活,还要替金兵试探进攻,最终难逃全军覆没的命令。金兵首领拿着长枪慢慢下了河岸,一直站在河边,探出长枪向河面刺去,长枪刺透了河面的一层薄冰,继续深入,但只刺进半尺,长枪便刺不下去了,他一连换了几个位置,都是同样的情况。金兵兴奋大喊:“河底已经冻结实了,今天晚,整个河面都要冻实了。”很快,黄河各地的结冰情报以鹰信的方式从黄河北岸各地发往燕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