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以实力为主要基础的,奇谋妙计,不过辅佐而已,当实力绝对不足的前提下,即便天纵奇才——比如说后来的诸葛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扭转局势。如今袁绍所面对的就是这种窘境,他要阻遏曹操秋收后必然发动的总体攻势,就必须先发制人,提前加以牵制,但问题是该怎么牵制呢?发兵袭扰,你得有足够的粮秣才行啊。河北虽为大州,户口繁盛、物产丰富,但多年来涸泽而渔,一方面并不重视农业恢复、开发,另方面放纵豪门大户兼并土地、欺凌弱小,官渡之战又贸然兴兵,袁家的府库基本上就搬空了,只有期待本年获得一场大丰收,才有可能得到缓解。然而问题是,若是枯等到秋后,则曹操大兵杀至,还有时间把物资转化为战力吗?故而荀彧等人普遍认为,即便沮授、许攸智谋出众,恐怕也无力回天了——若肯壮士断腕,弃并、青二州,拔袁谭军、高幹军出险地,立寨险要,专守冀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要真那么干,袁绍的威势将会大挫,袁家班就可能从内部瓦解,袁绍不大可能下得了这个决心。若不能伐战,便只能伐交了,只是刘表为张羡所牵绊,孙策受阻于广陵、庐江,而且相隔遥远,很难统一步调。曹操的后路暂时无虞,至于两翼,东面只有大海,西面唯有吕布。大海不能攻曹,至于吕布,他正忙着跟韩遂、马腾死掐呢,就算突然背反朝廷,也没有力量掉过头来威胁曹操啊。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荀彧建议遣使凉州,奖掖并羁縻吕布,曹操首肯,即派御史大夫郗虑持节前往。然而到了六月初。突然有急报传到许都。沮授他们终于出手了——首先青州传来消息,东莱郡有人聚众谋反。先是东牟人王营。聚集三千余众,攻破了昌阳县;其次为弦县人李条,聚集五千余众,攻弦县不克。转向曲成,为当地世家王氏所败,又扰北海国境。袁谭所署青州别驾王修自济南东进,与之呼应。青州前几年被袁谭糟蹋得很惨,林虑之战前臧霸入青,据其大部,也没怎么好好管理——就算真想好好管。短短半年多也出不了什么成效——因此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自然民众暴乱。只是根据臧霸所搜集到的情报,王营、李条之所以胆敢公然掀起反旗,其中确实能够找到袁家煽动的痕迹。“是欲使我侧翼不稳。牵制出兵也。”曹操召集群臣商议,曹洪首先发言,说不过就是老百姓造反嘛,怕个球啊,命令臧霸力剿便是。陈群表示反对,说:“今距收获尚有三月,若乃臧将军不能速定,则恐聚啸者日多,癣疥之祸竟成腹心之患。请以安抚为上,镇之以静,乃能不落袁氏圈套也。”荀彧等也皆附和,因而曹操最终决定,向青州调拨部分粮草,以赈济饥民,避免动乱扩大,并遣陈群前往招抚王营、李条等,遣屯田中郎将是纡进驻北海,招募流民屯垦——“东方之事,吾乃付之长文,使臧将军专阻王修而防袁谭。长文其慎。”不过青州终究还是小打小闹,袁家要想靠这几个暴民头子牵扯曹家太多精力,那是根本不现实的。只是这边儿陈群才刚离京上路,西方又有消息传来——“关中大乱!”是勋此前镇抚关中,为了尽快消灭李傕、郭汜,并且趁机除掉梁兴、程银等割据势力,被迫依靠各郡世家,除了发掘出杨沛、游殷、苏则等数名人才外,所署各郡守、县令长,大多都为地方豪强子弟。此后不久,曹操即与袁绍对战,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关东,关中遥远,被迫半放任自流,这就导致了豪族坐大,肆意兼并田土、盘剥百姓的现象得不到有效的遏止,所以袁家略一煽动,当即动乱四起,烽烟满地。曹操原本打算等彻底打垮袁绍以后,就把司隶校尉治所迁往长安,坐镇三辅,徐徐消化之——可惜,大乱已生,缓不济急。有蓝田人刘雄鸣,因力壮被召为郡将,召聚亡命,挟裹饥民,快速攻破蓝田、杜陵二城,围京兆尹韦端于长安城内;又有屯田客吕并自称将军,聚党集于陈仓,右扶风苏则率军往攻,竟不能克。其余小股作乱,不下二三十处,破屯围、杀士族、围乡县,并有逐渐合流之势。其实也不能怪韦端、苏则他们,关中不象青徐,有个大将臧宣高率万余兵马镇守,关中屯军本少,并且此前还陆续拉了几千人到关东来跟袁氏对战,故而军事力量非常薄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苏文师是后来的一世名臣、破胡名将,你光给他一千多老弱残兵,他也压根儿打不赢仗啊。青徐有臧霸,可以不必增派援军,派个文官过去,帮助臧霸剿抚并行就成了。关中不同,这要是不派发援军,恐怕很快局势就会糜烂。召聚群臣商议的时候,是勋不禁咬牙切齿:“此必沮授之谋也!”荀攸的表情倒是挺坦然:“此不过牵制我等,即关中全失,亦不伤根本——固知沮子辅无能为也。”沮授也就搞搞这种花样了,拿不出更狠的招儿来。大不了咱们放弃关中嘛,照样有实力击垮袁绍。话虽然这么说,但偌大一个关中,要真就此放弃,曹操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终究还没到必须壮士断腕的程度,所以能不断呢,咱还是先别断吧。曹操说我再派一员将、几千兵过去,再拨一两万石粮草过去,不会伤筋动骨,就算没法快速敉平叛乱,也能够先稳住局势,保证几座中心城池不丢吧。等我彻底击垮了袁绍,再回头收拾那些乱民不迟。郭嘉建议:“要在使乱民不东蹿也,可遣军塞桃林,则关中便糜烂,无涉大局。”在打完袁绍之前,别让动乱再波及到河南地区就成。曹操说好,南线也算基本稳定了,就把曹豹调去关中好了,让他总督关中军事,只是,再派个什么文官过去呢?“元常镇于河南,支应北伐,不可轻动也。”照理说关中那也是司隶校尉的地盘儿,得归钟繇管,但他此时不可轻动,还得负责不久后河内、河东战线的后勤呢。坐中好几个人听了这话,就都不自禁地把目光瞟向了是勋,那意思:你曾经镇抚过关中,屁股没擦干净,是不是还由你去啊。是勋心说开玩笑,如今关中的局势恐怕比我上回去更险,又没有夏侯渊保着,光老丈人的战力,我还真不怎么信得过……咦,这倒是一个挺不错的借口——“此皆勋前日未能底定关中之过也,本欲为主公分忧,自请西往。然主公既使勋之外父主关中军事,则勋不当同往,例当避嫌也。”哪有让老丈人管军事,让女婿管文事,爷儿俩都搁同一个地方的道理?就算曹操你再相信我,终究处在嫌疑之地,总会有人趁机喷口水啊。曹操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直接问是勋:“宏辅可有所荐?”是勋低头想了一想,回答说:“右扶风苏文师(苏则)刚直嫉恶,而有统驭之才,可守关中……”他当初署任的三位郡级长官,在原本的历史上,游殷和韦端虽皆得高位,但政绩不彰,只有苏则为一时之冠,所以干脆——也别新派人去了,人生地不熟,未必能很快上手,还是苏则来吧。趁机又建议曹操:“前勋与主公言及分州之事,可自关中始也。”以这时代的天下局势而言,想把地方行政体系恢复到汉初的郡、县两级是很不现实的。但问题州本来是监察大区,转化为行政区划以后,一方面州刺史、州牧权力过大,难免强枝弱干,容易导致地方割据,另方面州皆极为庞大,也不方便管理。因此是勋曾经向曹操建言,仍然保持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但是拆分各州,使一州只负责辖下三、五个郡,就可以暂时解决这类问题。曹操当时的回答是:“且待天下大定,自当如此。”如今这不就是个挺好的机会吗?既然想派兵堵塞桃林塞,在实际上把司隶分割为两个部分,干脆就连名义上都给改了吧,也为以后对各州的分拆试试水、探探路。经过反复商讨,最终决定,曹操即日上奏,分三辅出司隶,另设雍州,并且采纳荀彧的举荐,任严象为雍州刺史,使佐曹豹以平关中之乱。是勋心中腹诽:荀令君你终于算是把严象给卖了个好价钱啊,只希望他不要象原本历史上镇守扬州那样,最终再身首异处……确实如同荀攸等人所言,小大之势在短期内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即便沮授再有能力,也只能在边角布下闲子,期望可以牵扯曹家的精力和兵马而已,倘若只拿出很少的力量来防堵,不让他牵着鼻子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下一步,就要看今秋出兵,是否能够一举击垮袁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