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爽和马钧之间的问答,对于是宏辅来说,那就是八个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就马钧的答题速度来看,题目应该是一道更比一道难,只是其中所包含的参数却逐渐简单化了。因为就连赵爽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在越来越复杂的计算当中,再动用或者庞大或者零碎的参数,自己能够一点儿错都不出,全都一次性答对——自己是出题方啊,要是万一粗心错了一点两点的,那可有多丢脸?好在马钧无论解题速度,还是扒拉算盘的速度,都比他赵君卿要慢上几拍,再加上书写答案,小吏呈上,这点时间足够赵爽另取纸笔,用是宏辅所传授的“大秦数字”、“大秦算法”再验算一遍啦。前后七题,马钧答出了六道,其中只有一道计算略有差误——准确率已然达到七成啦,这还是随问随答,赵爽完全不给他长考的时间。最终赵君卿喟叹一声,转向是宏辅:“可矣。”那意思,我测验完了,这人果然是有真本事,其中应该并无作弊情状。是宏辅点一点头,便道:“君卿自处可也。”怎么对待这个马钧,你自己决定吧。赵爽领命,便唤人将马钧搀扶出去——经过这么长时间,马德衡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了,腿脚也相对利索了——然后扶上一乘马车,问清楚了寄居的所在,便即离开太学,疾驰而去。马钧尚且有些迷糊——这是上官相中自己了吗?自己的成绩应该不错吧?这是要直接送自己去当官么?可是马车才刚出得洛阳城西门,驾车的官吏就把马钧给轰下去了——“可自归也,今日之事,勿与人言。”等到马德衡茫茫然走回是氏庄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啦——但觉腹肠如绞,万分饥饿,然而已经错过了免费的夕食。好在陈纻还念着他,专门在大门口守候,还问说明算科要考一整天吗?你怎么才回来啊?随手塞过去一块私藏的面饼。马钧是真饿得狠了。接过来就往嘴里填。既然官吏已有关照,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他也只好含糊地回答说:“吾、吾迷路矣……”他是不知道,在离开太学以后,是宏辅和赵爽之间还有过这么一番对话——是宏辅首先问:“其人若何,可能用否?”赵爽躬身道:“太尉所言是也。野有遗贤,特吾等不识耳。此人虽然年幼,数算一道当世罕有其匹,可堪大用。”是宏辅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当场招揽他呢?若能命其拜在你的门下就学。不是更好吗?赵爽答道:“为爽主考,恐有私也。”我要是当场对他有什么表示,这考试结果还没有正式颁布呢,就恐怕会产生不靠谱的流言蜚语,说我是先相中了这个人,再给他提分儿的。反正他就在洛阳,也跑不了,等确定名次之后再招揽也还不迟。是宏辅点点头。说你顾虑得对,倒是我欠思量了——“欲用之何部耶?”其实分派官吏主要是吏部的工作,只有武职才归兵部管。但选部主持完科举考试以后,自然也有向各部门提出推荐的权力和义务——是否接受还得看各部的态度,最终是否按照双方意向来分配,则由吏部说了算。是宏辅有问,赵爽当即答道:“可入度部,为爽之副也。”这里说的“副”。是指辅佐,当然不是说马钧可以一步登天当出纳司的二把手啦。一般科举得中。除去某些特殊情况——比方说成绩实在强到逆天,身为世家豪门子弟且名声显赫——都必须从四百石以下的部门小吏或者郡县属吏做起。赵爽的副手那可是上八百石的官员,马德衡断然无此资格。赵爽是想把马钧扯到身边儿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然而是宏辅口虽不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是宏辅认为,人的理科才能分为继承型和开创型两种。就数学而言,赵爽貌似是个开创型人才——虽然他前世并没有听说过赵爽之名,不知道此乃上继张衡,下启刘徽的当代最伟大的数学家,在天文学方面也颇有建树——然而马钧在数学史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位置,只能算是个继承型人才罢了。马钧研究数学,主要是为了机械制造服务的,在科技研发方面,他倒绝对是开创型的大拿,就连诸葛孔明都要瞠乎其后。所以与其把马德衡分配去度部搞财会,还不如前往工部,专业更加对口,更能发挥他的长项呢。只是再一细想,马钧年方弱冠,就被自己科举的鱼饵给钓上来了,年纪轻轻地迈入宦途,会不会有“拔苗助长”之虞呢?对于马钧的事迹,后世史书记载得也很简略,只知道他曾经担任过博士,后为给事中,都是没有明确统属的清闲工作,这才能有大把时间去搞并非政府项目的科技研发,真要是直接扔官僚群里,会不会反倒磨平了他的棱角,浪费了他的才华呢?必须得找一个可靠的人引领着,才能使其迈向辉煌未来啊……然而赵爽虽然对于数算有所长才,却还真未必是一个好老师……此事暂且不提,且说明算科的考试虽然当天就判卷完毕,却还不能就此颁布结果,一来要等其它几科成绩出来,统一发布,二来你仅仅精通数学也不够啊,还有第一场经义考试的成绩需要作为参考呢。赵爽最终还是不可能给马钧的算术卷子判个上上——一则终究不是满分儿,二则当时习惯性从上上到下下区分等级,但在各行各业中,上上都宁可空缺,绝不轻许于人——而只给了个上中。等到第一场经义考试的结果出来,马德衡拿了个下上,两个结果汇报至选部,选部再考究中正评定。最终的判定为:中上。科举考试,不管哪一科,都以中下为及格线,达标就给予秀才的身份,可以出仕为吏。不达标就直接打回票。陈纻等人苦苦等待了整十天,才有消息传来,洛阳四门全都张贴榜文,明示科举成绩。于是众人呼朋唤友,蜂拥而往,马伯庸个子小。直接就从人缝里挤进去了,不多时便听闻他雀跃欢呼:“吾中矣!吾中矣!”他的明经试拿了个及格分儿——中下,将将得中。此番科举,应试者两千八百四十五名,最终入选的却只有五百二十一人。还不到五分之一。其中明经占了大头,足足四百零三人,其次明法、第三治剧、第四知兵。中选数量最少的是明算科,只有十一个人——其实赵爽挑出来十二个,但某人因为经义实在太差,最终还是在选部被刷落了。自然,马钧也在榜上,并且名列第一——只有他一个中上。其余十人全是中中或者中下。这倒也在预料之中,且不说那几位的算术成绩都比他差得很远,而且跟马钧一样。在中正品评方面都没有得着加分儿。真正能够让中正官瞧得上眼的,若非地方豪门世家子弟,必是精通经义,名闻一方的人物,而世家只想走明经正途,没人会去考明算。至于精通经义……那直接考明经去啦,更不会费神琢磨算学哪。又通经。又能文,还在数学和天文学、机械学方面都独占鳌头的。几百年间也就出一个张衡张平子而已。非常遗憾的,陈纻名落孙山。他实在是想不通啊。对于自己的学识,陈兹免还是有一定自信的,而且这回应试作答,自认也没有什么大的错漏——怎么就中不了呢?就算说考官的要求比较高,而以天下之大,才杰辈出,比自己强的人多了去了,但为什么连马齐都能得中,偏偏自己阵前铩羽呢?我怎么可能比马伯庸差!两名同乡——马齐和马钧——都来劝慰陈纻,然并卵,根本不能使陈兹免的心情哪怕有稍许的平复。马伯庸还沉浸在自己得以上榜,从此能够做官的狂喜当中呢,只是随口敷衍罢了,根本不是真心安慰陈纻。至于马德衡,他也先得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才能谈得上“安慰”二字……根据榜文上的附注,得中之人应当即刻前往选部,核对和登记身份,以获取秀才的身份资格——期以三天。三日后再前往吏部,等待分配工作——亦期以三天,当然你也可以不去,自带秀才光环回乡下去作威作福好了。马齐着急前往选部啊,因此没“安慰”陈纻几句,撒丫子就跑,而且还顺带手把马钧也给扯走了。剩下一个陈兹免丧魂落魄的,脚步踉跄,茫然往寄住之处走去,远远地瞧见是氏庄院了,突然间心中一动——莫非乃郑县是峻暗中通报了太尉是宏辅,故此特意黜落于我么?!虽然说是三个人一起被逮的,而且“首恶”还是马齐,但就马齐那德性,只会哀哭求饶,必然不会在是峻面前说什么不恭之辞啊。至于马钧,自动忽略……只有自己,不但在食肆内臧否朝政,还当着是峻的面侃侃而谈,他怎么可能不嫉恨自己呢?而且自己在在将矛头指向政策的制定者是宏辅,则对方一旦知晓了此事,又怎么可能饶得了自己?或许是公车士子的名头暂时救下了自己一命,然而如今考榜已张,自身黯然落选,那就恢复白衣,只是一个游学洛阳的普通乡下读书人罢啦。是宏辅若想捏死自己,还不跟捏死个臭虫似的举手之劳吗?他、他、他不会派人来捕拿甚至劫杀自己吧?!越想越是愤恨,越想也越恐慌,牛角尖越钻越深,最终一咬牙、一跺脚,权奸在朝,坑陷忠良,天下虽大,哪里是我的安生之处?!罢了,罢了,我还是赶紧逃命去吧!于是匆匆返回住处,背起行李来便落荒而逃,一路上也不敢走大路,进县城,只于乡间小道上反复绕行、迷路,再绕行、再迷路,等返回武功马氏邨的时候,已经憔悴得如同鬼魂一般。随即说服寡母,典卖家产,离开马氏邨,经褒斜谷逃往蜀中去了……(未完待续)ps:啊啊啊,我就随便出一道题,竟然还真有读者朋友去求解……要知道作者跟是勋一样,不但是个文科生,而且还是理科盲啊……本章暂且收束了陈纻吧,还没有想好以后要不要再让他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