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长河中,有许多奇谋密计可以成功,也有许多经典战役可以一战扭转形势,决定结局。但也有许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沦为笑柄。马邑之围就是如此,汉匈两方没有赢家。匈奴人留下了一地狼藉和烈火尸骸,早已远遁回大漠。三十余万汉军只得暂时留在雁门一线,等候朝廷的命令。五位将军神色怏怏,都没有什么笑模样。尤其是大行令王恢,心情更是复杂。虽然汉军没有折损一兵一卒,但曾经对此次行动寄予厚望的皇帝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没有人能够预知。看着情绪低落的王恢,韩安国叹了口气。他本来是反对这次计划的大臣之一,当时还为了这件事与王恢在皇帝面前廷辩过一番。但他的老成持重之言没有被采纳,急于求成的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王恢的提议。但他是眼光长远的人,从来不做落井下石的事,事情既然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口出抱怨之言是一点用都没有的。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调派军队,做好边境各处的布防,以防止匈奴人再杀个回马枪。皇帝的旨意来的很快,奉旨前来军前的,正是大汉廷尉张汤。当五军将军连同雁门守将以及偏副将三四十人一起躬身,听完了那道措辞严厉的天子圣谕后,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皇帝刘彻的盛怒。如果事前的排查做的再详细一点,军情传递再做的保密一些,也许,漏洞就会减少许多吧!但现在除了自责,一切都已毫无意义。神色冰冷的这位钦差大臣传达完旨意,并没有对这些武将多说什么废话,只是拱了拱手,请他们自便。被留下来的是大行令王恢,有旨意,单独问话。其余的人并没有走,在没有知道这件事最终的处理决定之前,没有人会放得下心来。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王恢就出来了,只不过他不是自己出来的,而是被几个军士抬出来的,血染征袍,已经自刎而亡!大行令王恢以首谋马邑之事,鼓动朝廷发天下兵马数十万,劳师远征,疲敝无功。且怯懦不前,纵单于逃逸,天下失望,其罪当诛也!这就是他的罪名……。看着那具尸体,所有同僚无不心下戚戚,替他惋惜。所谓兔死狐悲,人与类同。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同袍,转眼间已奔赴黄泉,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匈奴人的马蹄下呢。只见随后跟着走出来的张汤满脸倨傲,神色不屑,吩咐手下人把王恢尸体用毡席卷了,去载于车后,以待回长安复命。“屯官将军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为何就此逼迫其自裁?岂不令军心不服!”不顾韩安国对他连使眼色,耿直的老将李广终究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愤懑。张汤本是律令小吏出身,凭着对大汉政令律法的熟悉和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一步一步的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他尊崇的前人是韩非子与商君,主张以严酷的法令来加强百姓的顺从,因此,此人除了对皇权效忠,别的大臣与同僚们很少有能入他的眼底之人。尤其是这些军中武将们,更是他打击的对象,一旦有把柄被他抓住,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因为,精通本朝掌故的张汤深深的知道,从开国至今,历代天子最忌惮的不是当朝理政的文官们,而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今天,他按照皇帝的意思来逼死王恢,一点儿心里负担都没有。本朝杀的武将还少吗?汉初死在高祖与吕后手中的那些威名远震的大将军们就不用说了,就说十几年前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吧,兵出细柳营,席卷天下,挽狂澜于既倒,扶社稷于将倾!那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可是一旦进了廷尉府,还不是就只剩了死路一条?至于眼前的这几个将军,他还真没放在眼里。那曾经担任过御史大夫的韩安国他都不加理睬,更不用说你个未央宫看大门儿的老李了!“哼!怎么?你李广要造反吗?区区一介武夫,也敢质疑皇命?”张汤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横眉冷对,不假一点儿词色。李广闻言大怒,多日郁积于心的闷气就想发作出来。早有身后左右两人把他死死拉住,却是程不识与韩安国。“李将军,大局为重!莫要轻违圣意啊。”“不可冲动,且稍忍耐……!”李广抖了抖手,满脸怒气,低了头不再言语。其余众人也分列在旁尽皆沉默。张汤见他们如此,倒是觉得没了什么意思。他本来想借这次机会好好抖抖威风的,虽然杀不得这素日看不顺眼的李广,借机挫挫他的威风也是好的。见下面再无人吭声,一甩袍袖,自领人向内而去。“还有那个北地的商人,抓到了没有?给我好好的审问一番,这次泄露军情说不定就与此人有着很大的关系……听说聂家却是此地的豪门,嗯,把罪证弄得扎实些,最好是能抄家灭族的……也好抄没些家产,补贴耗费的军用,替圣上分担忧虑,做臣子的又如何能不尽些心思呢……呵呵!”“是是是!大人忠心,可彰日月!放心吧,已经抓到了,不怕他不开口……。”低声谋划着,一行人逐渐远去了。当下众将忍气吞声,各自整顿人马,第二天一早,按照朝廷指令,抽调兵马分别补充到了雁门、云中、代郡、上谷等最前线边郡,剩余人等开始分兵回各自原先驻地不提。且说此时的右北平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刚刚巡城完毕的年轻偏将关喜,心急火燎的如同火烧屁股的猴子,飞马来到将军府,马都没顾的栓好,就跑了进去。在四处巡守的羽林军守卫见此也只是笑了笑,并不阻拦,任他径直进去。经过共同守城的那一日,他们已经都很熟悉。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这小子八成又是来求小侯爷的。而事实正是如此,自从公主车驾那日回到右北平,从羽林军将士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关喜目瞪口呆的听完了那些传奇开始,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小将心中就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那位从长安来的长乐侯必将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追随在他身边!这三四天来,他是一有空就粘在元召身边的,殷勤伺候,小心察言观色,准备有机会就对他说出自己的请求。他不敢轻易开口,因为这样的机会也许就只有一次,如果贸然说出来被拒绝了,那他也许会遗憾终生的。可是今天关喜扑了个空,利安公主的贴身侍女琪儿笑眯眯地告诉他,小侯爷带公主出去了。在利安公主北去雁门关的时候,琪儿被留在了右北平,这段时间里,将士们都对她照顾的很好,因此,她平日是很乐意帮这位小将军的忙的,只是今天嘛……她阻止了关喜要去后山寻找的企图,眉眼之间有些喜悦。“小侯爷说了,也许过不了一两天我们就可以回长安了。所以公主想今天出去走走,大家都不许去打扰他们的。嗯,那么,你明白啦?”关喜挠了挠头,说实话,他有些不明白。但既然小侯爷是带着公主出去的,那就不便去打扰了。好在,还有时间,他决定再见到元召时一定把自己的请求痛快的说出来。看着院子里的那些宫中侍卫们在收拾着东西,打好包裹,随时准备着回程,关喜的心中有些热切起来,如果能随着他们一起去到长安多好啊,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内地的繁华呢。元召这几天感到有些累,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啊!他的伤口好的很快,行动已无大碍。虽然在将军府中,众人什么也不让他干,美其名曰好好养伤,但每日里却并不得清闲。那一批每天找各种借口来探望的右北平军的将校们就不必说了,曹襄苏建这帮人也每天在跟前溜过来溜过去的问这问那,惹人头大。就连那老是板着脸的谢九总管,也会每天在这边待上两个时辰,一脸认真的讨教几招刀法。这老头儿,也算是“西凤卫”中的前辈高手了,但自从那天在马上惊鸿一瞥的看到元召凌空刀斩左贤王的一幕后,他对这位小侯爷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因此,今天听到素汐有些难为情地说想出去看看时,元召是巴不得赶快有理由出去透透气的,也好趁机清净一会儿。怕那位小公主抹不下脸来,将军府中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避,因此,元召赶了马车等着素汐出来时,平日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突然如此寂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原来右北平的北城门附近,就有一座后山。此处为全城制高点,可以俯瞰城外的敌情,也可以观察城内各处,却是一处战略要地,他们去的就是这儿。元召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是何处,在后来的历史时空里,曾经有一位帝王披发遮面,满含悲愤的在这儿殉了国!玉楼倾塌,黄钟毁弃,从此汉家河山陷入二三百年的黑暗中……。北国之春,辽阔原野,沐浴着迎面吹来的清风,素汐的心情很舒*。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见他有些肃穆的神色,不禁微觉奇怪。“喂,在想什么呢?这么严肃!”感受到少女的调皮,元召挥去脑袋中的沉重,微微笑着伸手指向遥遥北方的崇山峻岭方向。“这次我们还是没有走到长城啊,长城那边的景色才是真的美呢!素汐,等到有一天,那边的辽阔草原也划入了汉家的疆域,嗯,那时候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的。呵呵!”“真的吗?可是那是匈奴人的地方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呢……。”少女眼中有着憧憬的向往,而少年只是淡淡笑着,许多旧事浮上心头,嘴角轻轻哼起一首好听的歌谣。“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两边是故乡……。”语调清柔婉转,带了淡淡的忧伤,仿似在怀念着什么远方的东西。素汐看着他的侧脸,感觉这个少年身上藏着很多迷。片刻后,离城二三十里之外的地方,眼眸所及处逐渐有汉军队伍的旗帜从地平线开始出现,看情形应该是追击匈奴人的将士们回来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不会等很长时间的,走吧,看看有什么消息带了回来。”素汐清眸中闪过惊奇,把元召随口吟出的句子记在心里,跟在后面朝山下走去。“师父,不好了!聂叔……聂叔被抓起来了!”崔弘自远处纵马而来,有些慌张。元召一愣,前方战事既罢,他刚刚还在想聂壹应该会随着汉军回来了呢。“何人抓的他?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是李将军动用了军中斥候,先回来报的信,说是长安来的奉旨廷尉,先逼死了屯官将军,又捉了聂叔,怀疑他是匈奴奸细,现正押在军中,马上就要进城了!”元召闻听心中怒意陡升,把手中马缰绳丢给崔弘,只说了一句“送公主回去!”。人已飞身形在几丈之外,奔北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