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大伴也病了,”皇次子亦是乖觉之辈,见权仲白面色宽和,他便低声道,“也不会这么安排。平时上学时候,大伴是寸步不离,即使偶然间在园子里见到先生,也不能多说什么。回到宫里就更别说了,要是生了病,母妃肯定陪着见您。想,都说父皇得是能过人瘟疫,这不是正好大伴前阵子吃坏肚子,正发烧呢吗……”
话是这么说,似乎事情就有这么巧,但山公公究竟吃坏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发起高烧,还很值得商榷哩。毕竟是皇宫内院长大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知道他大伴,乃是母妃眼线了。权仲白微微一笑,也就顺着皇次子话往下说,“费了这么大周章,殿下是有所求喽?这会都来了,想问什么,就快问吧,再不开口,恐怕母妃又要派人进来了。”
这确是很有可能事,牛淑妃自己不敢进来,派个人进来嘘寒问暖总是没问题。皇次子眼神一暗,他低沉地道,“本来想问什么,二伯心裏说不定也早有数了。有几个人都和影影绰绰地提及了一件事,他们让来问您。您在宫中行走多年,一直为母妃他们请脉,对这种密事是最清楚。人品又高洁,决不会对说谎……”
这貌美而精灵孩子,大人般地叹了口气,竟流露出些许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成熟与无奈,“可今早又觉得,也不用问了。”
他垂下头去,玩弄着被角。“昨晚为了打个伏笔,说了不舒服。母妃听见,应该都没往心裏去。可今早,贤嫔娘娘就过来给母妃请安问好了,平时没事时候,她从不过来,只有病了、不舒服了、和母妃拌嘴了,她才会寻了各色各样借口,到咸福宫里来给母妃问好,抱着妹妹来看……今儿她过来以后,说额头烫慌,母妃都不敢进来,身边宫人和太监,一个个怕得要命,只有贤嫔娘娘进来看、劝。她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她瞧眼神和别人是不一样。”
二皇子喃喃地说,“现在想想,贤嫔娘娘对,一直也和别人对不大一样。”
母子天性,又岂是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挡。即使牛贤嫔一向和咸福宫若即若离,恐怕亦不敢把自己感情表现出来,但她流露出蛛丝马迹,显然已经为敏锐二皇子发觉,甚至,早在任何人能给他提示之前,他便已经有了直觉般感应。
二皇子又瞟了权仲白一眼,像是从权仲白表情里汲取了更多信心,他轻声说,“您什么也不必说,明白啦。但这件事儿,让母妃知道了总是不大好。请二伯您在母妃跟前,也别提这事儿,成吗?”
还这么小,就懂得牛淑妃强势,牛贤嫔弱势了。再想深一点,牛淑妃能借鸡生蛋,他这颗被生出来蛋,当然亦可以反过来再做个借鸡生蛋局,只要牛贤嫔能挺得住,自有她风光无限一天。——清蕙也真是说得不错,这一局赢家,也还未必是牛淑妃呢。
权仲白不禁亦有几分感慨,他嘿然一笑,“要不想给贤嫔惹麻烦,今儿这个局,还得想办法圆过去。”
见皇次子有些不解,权仲白只说了一声,“毕竟还小,这几年,还是安心读书吧,别自作聪明啦。”
便将被子一掀,又握着皇次子衣领,轻轻松松便把他提起来放到了地上,如此一来,四个手炉自然大白于天下,牛淑妃讶异之情,隔着窗子都能感觉得到,她提着裙角就进了里屋,“权先生,这是在唱哪一出啊!”
“这一阵子,翰林院先生们,对殿下期望恐怕是比较高。”权仲白轻描淡写地说,他瞟了牛淑妃一眼,牛淑妃面上,果然掠过了一丝不自在。“殿下也是积累了劳累,便想要脱空几日,借了大伴不在当口,就闹了点幺蛾子,想求了情,好歹能休息上几天……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待成全殿下,只是捂在被子里实在太久,火气上冲,再不揭穿,一会儿准闹口疮,装病变成真病了。就是这会,也得开点药,再休息几天才能把病根给压下去。”
“这孩子!”牛淑妃顿时是哭笑不得,要数落皇次子,又有些狠不下心,“吓死娘了!真是——”
权仲白一边开方子,一边又点了牛淑妃一句,“娘娘,孩子还小,劳累不得,拔苗助长可不大好,怕只能适得其反,把身子压虚了。这功课,还是轻点儿吧。”
牛淑妃颇有些不以为然,似乎认为权仲白不晓得时机敏感,她道,“权先生,您这就是有所不知了,这一段日子又不同于别时候……”
话未说完,皇次子扯了扯她衣袖,轻声道,“母妃,饿了。”
便把话题给岔开了,牛淑妃也觉出自己失言,她便冲权仲白一笑,又对皇次子温言道,“想吃什么,就让宫人们给开个小灶。可下午也还是要去上学,不能让先生们对厚望落了空,先生们都是为好,功课再沉,也是因为想把给教得好了。知道吗?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会受累,日后都是享福呢……”
权仲白听到这赤|裸/裸话语,不禁微微摇头轻笑,他笔不加点,开了一张清火药方,吩咐了皇次子身边宫人几句,又冲牛淑妃拱了拱手,也不多加客套,便起身出了咸福宫——牛淑妃好戏,固然好看,可他自家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却也是实在没心思再欣赏别人卖蠢了。
不过,他这也是低估了皇上对皇次子关心,才刚出了咸福宫,便撞上了早候在那里李公公——皇上正同内阁开会,一旦脱出身来,便要亲自过问皇次子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