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跬步(1 / 2)

千里迢迢跨越瀚海,只为了助她一把,焦勋的情谊,诚然是很可感。可人家在新大陆已有了家业,等助了蕙娘,完了此事,他还是可以回到新大陆再行发展。甚至说得难听一点,如果鸾台会和权家没有关系,他回来帮蕙娘完了此事,蕙娘能不稍作表示?到时候鲁王吩咐焦勋办的几件事也能完满收场,他是忠义两全,风风光光地回了新大陆,自然有他的前程。

蕙娘曾经就是这么想的,她也只能让自己这么去想了,焦勋所求的东西她实在是给不起。如果权仲白本人无恶不作吃喝嫖赌那也罢了,现在两夫妻虽然关系如此,但权仲白好说没有对不起她,她再怎么样也不能三心二意,就是有什么说法,起码也得等鸾台会这事完了以后再说。可现在人家焦勋把话都放在这裏了,人家没受过鲁王的任命,这令牌和密令,来路都说不上太正。现在纯粹就是狐假虎威,借鲁王的势在用这批人、这批关系。现在当然是威风了,可若鲁王三年五载都等不到回信,再派一批人过来,而这批人竟又平安上岸了,焦勋的日子,只怕便不会太好过。

也许鲁王不会拿他怎么样,甚至如果焦勋差事办得好,反而还有赏。但看焦勋现在的态度,分明就是要借力打力,借鲁王势力和这个‘里朝廷’过不去……这让鲁王日后怎么和里朝廷打交道?新大陆,他以后是不好回去了。

本来在新大陆已有了一份基业,做蒸汽机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就为了帮她,焦勋是轻描淡写就把这大笔财富给抛到了脑后,待诸事完备以后,蕙娘对他总要有个交代吧?金银珠宝他又不缺,滔天权势也不是蕙娘能给的——再说,人家虽然没有直说,但态度已经那样明白了,从前两人又是那样的关系,焦勋所求的是什么,她难道还能装糊涂么?

但,他想要的东西,她又不可能给……

屋内出现了短短的寂静,片刻之后,蕙娘到底还是猛地一咬唇瓣,将这一页给揭了过去,她若无其事地道,“说说你这一路以来的故事给我听吧!”

焦勋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但他却并没有逼迫蕙娘,也放过了刚才那尴尬的一瞬,为蕙娘说起了属于他的历险故事。

虽说孙侯到过新大陆,但他是为了追击鲁王去的,这任务理论上来说还属于绝密,别人没事也不会去问七问八。新大陆的存在,在大秦上层社交圈,可说是人人心知肚明,但又谁都没有挑破。当然,这也是因为这地儿离大秦实在是太远,远得几乎没有讨论的价值……但蕙娘却知道,可能还存在一条航路,可以在数月之内,将两国联通。而鲁王也许还没有放弃给大秦找事的念头,她对新大陆当然也很有兴趣——这兴趣不但是政治上的,也有商业上的。如今得了机会可以听焦勋细数新大陆的虚实,她自然也听得相当用心。

焦勋又和孙侯不同,是真正在新大陆生活过几年的,说起新大陆的生活,真是绘声绘色,蕙娘也听得颇有兴致。她此时才知道,原来鲁王一干人等,在新大陆虽然算是站住了脚,但其实还是要不断和英吉利几个国家的驻军开战。毕竟,虽说新大陆地广人稀,但英吉利等国在当地已经经营了有一百多年,光是大的殖民区就有十三个之多,若非鲁王一干人联系紧密互为声援,恐怕亦很难在此地立足。

不过,虽说官方是在开战,但新大陆当地的土着、黑奴甚至是一些搬迁到此居住的泰西人,对他们又都颇为友好,概因英吉利等国对他们的殖民区盘剥极为严重,当地各庄园主心中都存有异志。鲁王这群人,都是壮年汉子,装备且极为精良,不论当劳力还是战力都不能轻视,因此他们也是一开始就多方笼络,甚而是掩护他们在其上立足,也是自有一番心思。

“现在就是缺女人,”焦勋也不讳言。“虽说当地土着不少,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底下人不在乎,鲁王却是顾虑重重——比起火器,恐怕他更想要的还是人口……我虽不大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但这一阵子,没和姑娘联系时,也是下了一次江南,采买了许多人口,安排了几条船过去。”

蕙娘已经知道,焦勋是船难余下人口中地位比较最高的一个,还有几个水手其实也有存活,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足以领航回新大陆去。她不禁点头道,“是了,这也算是缓兵之计吧,火器毕竟不能急于一时,你先把人口送回去了,他对你也多信任几分,也还能多等等。”

现在几方面情况已经尽知,蕙娘便觉得皇帝对鲁王的担心,有点杞人忧天了。新大陆虽好,但也不是仙境,他那几万精兵虽能自保,但要一统天下还是大有难度。再说听焦勋意思,新大陆上也是风波处处,大有把泰西人驱赶出去,自立为国的意思,鲁王哪有闲心回头图谋大秦?他不可能在老巢不安稳的情况下,跨海来犯吧?而往后几十年内,他能把新大陆纳入囊中都已算是相当不错了,就这,都还要排除掉泰西诸国的威胁才能有望成就。

这自然也就说明鲁王并不需要打她的主意,这其中道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现在你就是给鲁王一个国士、一座金山可能他都不要,人家要的是人、是枪,这两样东西蕙娘哪个都给不了。焦勋就是有心要卖了焦家,鲁王都犯不着费这个心思……

眼看焦勋的说话,已经告一段落,蕙娘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心头竟泛起了一阵兴奋:虽说这秘密实在不堪,但向人揭秘的感觉,其实亦相当不错。揣着糊涂装明白、逢人只说三分话,这样的日子她从前不觉得,此时才感到发自内心的厌倦和排斥。

“你这故事,说得真是精彩,”她对焦勋道,“我也给你说个故事——阿……勋哥你坐正了,要不然一会摔下椅子去,可别怨我。”

焦勋抬了抬眉毛,温声道,“好,我不怨你。”

蕙娘劈头第一句,便是石破天惊。

“害我那人,我已经尽知,其实和药你的还不是一家。他们图谋的也都各自不同,”她说,“害我的,图谋的是国公位,害你的,为的却是斩断我的一条退路。”

说故事最讲究先声夺人,她的这个故事,当然说得非常动人。

自雨堂内,太阳已经走过了中天——一般这个时候,蕙娘已是吃过午饭,正准备午休了,可今日别说小憩,她连粒米都没有落肚,只是随意填巴了几块点心而已,只是茶水喝了不少,毕竟说故事,也是需要消耗些唾沫的。

此时话头告一段落,焦勋已是哑口无言,在蕙娘叙述的过程中,他倒是问了不少细节,但到此时一切都搞清楚了,焦勋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以后,他才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问道,“老爷子——”

“祖父应该是一无所知。”蕙娘苦涩地说,“若知道一星半点,恐怕都不会答应这盘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