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蜜月(1 / 2)

虽说因为要赶路,众**部分时间都在海船上度过,偶然靠岸补给,也是上货以后便匆匆离去,并没有赏玩当地风物的闲暇。但一家人能呆在一处,坐的是自己的船,到哪里都有当地官府照应,甚至于说还有一波战力高强什么事都做的朝廷鹰犬供她差遣,蕙娘这一次旅行,就要比上一次外出愉快得多了。虽说船上无聊,但因南洋的局势信息不断被燕云衞和宜春号送到码头,她和权仲白、卢天怡都不算没有事做。比较闷的反而是几个孩子,歪哥还好,反正成天和许三柔泡在一起,乖哥因年纪小,和哥哥姐姐不大能玩到一处,倒有些气闷,不过出门可以不必念书,对他却是一喜,再加上这孩子素性乖巧,不爱抱怨,无聊了就溜达到甲板前头,看着水手们忙碌起帆转帆,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儿。又有权仲白随时照看众人的身体状况,眼看快到广州,一行人都是无病无灾。歪哥的夷话且还突飞猛进,现在叽里咕噜地,已经能和许三柔说上老长一段了。这两个孩子仗着众人都不懂得夷话,时常你一言我一语地,也不知在编排些什么,倒显得比旁人都亲近得多。

权仲白是摆明车马不会干涉歪哥婚事的,蕙娘心裏虽有些嘀咕,但横竖孩子还小,也不太着意。她这些日子和许三柔接触也不少,这孩子乖巧懂事,又大胆又细心,且一点也不娇气——一言以蔽之,相当靠谱——却又不像是蕙娘自己乃至她母亲一般,总是胸有成竹,少却了几分娇憨可爱。本来想再生个女儿的事,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对生产的积极性始终并不太大,可经过一番相处,蕙娘也有点遗憾了:两个儿子虽然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但若能有个女儿那就更好了。

不过,权仲白对这个想法的反应却相当冷淡,蕙娘提过几次,末了一次他终于说道,“这世道,若生了女儿,我们欣喜一时,这孩子简直受苦一世。娶进门的媳妇还好,能尽量让她们过得舒服点。嫁出去的女儿还怎么管?管多了他们小两口自己也不舒服,真要坐产招夫又是一种尴尬。反正你只看看你自己身边有多少女人一世如意,就晓得生女儿有多么操心了。”

蕙娘想了半日,只能提出一个,“桂少奶奶?”

不过她旋即想起桂少奶奶可谓是狼藉不堪的妒妇名声,时至今日,就算桂含沁已经官至二品,在许多大场面中,还是有许多老脑筋不愿搭理桂少奶奶,甚至连她的族姐族妹因此都在背后遭人说嘴。没等权仲白说话,她自己摇头道,“她肯定不算了……此外还有谁?”

仔细想想,她认识这些人里,男人逍遥快活不用操一点心的并不少见,倒是女人各有各的烦扰,真没有谁的问题不大的。就连杨七娘,细说起来,她娘家也是一本烂账,就是现在和娘家关系还有些淡薄。权仲白的担心,实在并非没有道理,就是许三柔,日后若嫁给古板一些的人家,还能扮男装出去玩耍么?

这样一想,她要女儿的心又淡了点。想想这几年实在也没精力去带孩子,遂只好作罢。权仲白倒对再生个儿子有点兴趣,但蕙娘想到大有可能再来一个歪哥,便大感头痛,两夫妻未能达成一致,只好继续算时间回避妊娠:在京里也就罢了,出门时万一忽然有了胎,可就太不方便了。算来算去,蕙娘又觉得麻烦,便索性不许权仲白开心到最后一刻,神医在此事上亦是普通人,因和蕙娘争执道,“其实这样也是不保险,不然我抓些药我们两人吃。”

蕙娘虽然现在不想生,但还想过几年局势缓和了,她没这么忙的时候,再添个老三的,因顾虑道,“这对日后会否有影响呢?”

权仲白道,“这种药倒是不会的,一般的避子汤,其实都要长期服用,才能见效。若是停药以后,底子好的人,再怀上也不罕见,更别说我们只是喝几副而已。药量又经过斟酌,自然不会出事的。”

蕙娘忽然想到文娘,因便道,“说来,女子服的避子汤,我倒是知道几种。除了你说的那种药效温和的,还有宫廷秘传的凉药吧,一帖下去,起码管上两到三年。有些人就是一辈子不能生育了……男人服用的药方也有这样见效的么?”

“凉药那种,一般服用了以后也活不长了。”权仲白道,“那里头都含水银的,你也知道,这物事有剧毒,一般能让人长期不育甚至是终生绝育的药汤,喝了以后这终生都会变得很短。短期内男人服用避子的汤药也有,但要常喝,管用时间很短。有时候就能管上两到三天,还不大保险。”

蕙娘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权仲白看了她几眼,道,“怎么了,你是对谁起了疑心不成?”

“你猜呀?”蕙娘并不想把文娘的婚事内幕和权仲白吐露太多——这种事被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已经让文娘够难堪的了,权仲白虽然和她感情日深,但同文娘毕竟不大熟悉,她漫不经心地敷衍了权仲白一句。

权仲白沉思片刻,道,“别是妹夫吧?上回见面,我就注意到他的唇色反常红润,当时还以为是他赶路太辛苦。今日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也许很像是吃多了棉花籽似的,那东西上火,吃多了嘴唇也是鲜红得和能滴血似的。”

见蕙娘沉默不语,他亦叹了口气,道,“可你上回不是和我说,妹妹已经怀上了么?”

“他要吃药,也得有人给熬药嘛。”蕙娘不轻不重地道,“把他身边的人渐渐地都换了,还真就怀上了……也好,生了个孩子,文娘也不用再搭理他了。”

权仲白只是拍了拍蕙娘的手,道,“如此也好——走,我们去甲板上走走。”

这自己包一艘船出来玩,的确是要比在别人船上寄宿好得多了。蕙娘扮了男装可以任意走动,他们平时居住的那一层甲板也没有人会过来打扰,连后甲板,因为歪哥等喜欢在上头玩乐,水手们无事都不逗留的。一家人在后甲板上,或者是吹风赏景,或者是试着钓鱼,或者是闲坐着谈天,都要比在家惬意放松多了。因此虽说海上航行景色十分单调,但好在还不算十分无聊。蕙娘和权仲白走到后甲板上时,正看到歪哥帮着乖哥数数,让乖哥和三柔比踢毽子,许三柔踢得又快又好,乖哥却也不逊色,一下下踢得很稳当,时不时还来些花样,权仲白和蕙娘看了,都有些哭笑不得。蕙娘扶着额头低声道,“乖哥这孩子,是不是太宝贝了一点,怎么和个女儿家似的,还踢毽子呢。”

“在船上不也没有别的东西玩么,成天下棋他也不会。”权仲白亦小声回道,“钓鱼就更无聊了,这是在逗他开心呢。”

说来,乖哥今年虽然已经不小了,但还没起大名,权家这一代除了歪哥用的是宝印以外,别人走的都是以字辈,蕙娘还惦记着和权仲白商量给他起名的事呢,免得良国公又给起了个权宝印这样的名字。她看见歪哥玩得满脸通红,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因道,“不如叫他以欢算了,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好,随随便便逗一逗,就开心成这个样子。”

“以欢好像女孩子的名字。”权仲白想了想,道,“以信如何?印信印信么,好歹也和他哥哥的名字压个韵。”

蕙娘听了也觉得不错,只待回京和良国公商量,两人正在说话时,两个孩子已经分出了胜负,倒是乖哥技高一筹,比三柔多踢了几个。歪哥高兴得高举双手欢呼起来,扑进母亲怀里好一阵撒娇,又去抱着父亲说悄悄话。蕙娘却是笑着向许三柔眨了眨眼:刚才歪哥倒是数得很大声,可三柔却是在口中默数着数字,等时间到了,她报出来的数字,可和自己口里数出来的不大一样。

许三柔有几分害羞,红了脸冲蕙娘也眨了眨眼睛,歪哥便上来纠缠蕙娘,拉着她和权仲白也要比赛踢毽子。

这两人都有功夫在身,身手敏捷,蕙娘虽然没踢过毽子,但稍微学了学也就上手了。她来回踢了几下,学着乖哥,把毽子踢过头顶,用脚尖接住了,顶到权仲白鼻子尖上,笑道,“郎中,比不比?若你赢了,我便喝药。若输了,喝不喝也随你,你自己能管好你自己,不喝也行。”

权仲白有些啼笑皆非,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孩子气了?”

他话音刚落,歪哥那边已露出一脸“受教了”的表情,权仲白便指着他道,“你看,还说儿子像我,我看都是被你带坏的,以后让他喝药时他若又作兴出花头来,可不许怨我。”

蕙娘看了儿子一眼,隐隐也有几分心惊,想了想,又警告歪哥道,“你要用这招来折腾你养娘,我也拦不住你,可你只不许说是从我这裏学来的。”

歪哥颇为大人气地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我知道啦——您就小瞧我吧,不喝药的那是乖哥,我什么时候闹过这样的事。”

蕙娘才要指出歪哥次次喝药都要逃,看了许三柔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便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倒是权仲白不放过他,道,“好,这是你说的。马上就要进入广东地界了,天气渐渐暑热,大家都要喝点汤药接地气。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一会就去开方抓药啊。”

歪哥面上隐隐有些发白,瞥了许三柔一眼,咽了咽口水,还是顶起胸膛道,“喝就喝,我难道还怕吗?”

三柔的唇角微微翘起来,在嘴边显出了两个俏皮的小酒窝,她没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拍手道,“伯父伯母赛踢毽子喽!”

权仲白好容易把话题扯开,现在又被许三柔给扯了回来,也有点无奈了,握住毽子掂量了几下,瞅着蕙娘道,“真要比啊?”

蕙娘把毽子踢高,随手抄到手上,笑道,“比么,为什么不比?”

“我赢面低了点了吧……”权仲白试着踢了两下,果然有些笨拙。蕙娘笑道,“也对,是不合算,这样,若你赢了,我赌注加码,你觉得如何?”

几个孩子都没听懂,权仲白倒有点呛住,他看了看几个孩子,瞪了蕙娘一眼,道,“好,你胆子可不小么。那就比。”

于是双方各自约定了规则,几个孩子也不知是想看大人们踢毽子的罕见情态,还是单纯好事,连三柔都兴奋得小脸通红,拍着手在一边,也不知要给谁助威。歪哥一声令下,两人都踢了起来,蕙娘踢得虽不熟练,但也要比权仲白慢吞吞的速度快些,她不免冲权仲白送去一个得意的微笑,权仲白也冲她微微一笑,他忽地一挥衣袖,道,“看我的!”

话虽如此,可踢毽子的速度却还没变,只是偶然一挥袖子而已,蕙娘才觉得奇怪,她被踢到半空中的毽子不知被何物碰了,忽然一歪,蕙娘哎呀一声,连忙要变脚去接,可毕竟来不及,毽子便落到了地上。按双方约定好的规则,她现在已算输了。

权仲白不慌不忙地把毽子踢高,也学着蕙娘的样子,把它一把抓在手心,摊手笑道,“你瞧,你的胆子可的确不小呀。”

蕙娘气道,“你耍诈!”

她蹲到地上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到底是什么东西打歪了毽子,三个孩子就更没看见了,歪哥还大胆指责母亲,“娘,输了就输了么,不必输不起呀。”

蕙娘瞪着权仲白,气得牙痒痒,权仲白朗笑出声,因道,“不愧是我儿子,你瞧多明理。”

当晚他自然要让蕙娘履行自己的赌注,一边履行,一边更夸奖蕙娘大胆,“当着儿子的面,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么,从前觉得你胆小,真是走了眼。”

蕙娘又是气又是急,被权仲白折磨得话都有点说不上来了,喘息了半天才道,“他们又不懂!”

权仲白也没提此事,等颇久以后,才略有些气喘地道,“两个男孩是不懂,三柔没准就猜到了呢?以后还是要谨慎点,都大了,不再是孩子啦。”

蕙娘此时再往回想许三柔的反应,不免也有些脸红,缩在权仲白怀里打了个呵欠,却不肯认错,想了想,还笑道,“瞧你踢毽子那傻样,你跟前是没有镜子,不然,你都要笑,这一次赢了也不打紧,以后孩子们看你就一点也不尊重了。”

“孩子们不尊重我,你高兴什么?”权仲白翻身把蕙娘压在下头,鼻子顶着鼻子地道,“而且你以为你踢毽子的样就很好看么,你还穿着男装呢。”

两人彼此攻讦了几句,蕙娘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真希望这船永远都别停,简单日子过多了,想到去广州以后那些尔虞我诈,也有点累心。”

权仲白笑道,“你不过是现在累了才说这话,前几天闲着没事,看你无聊得都要病了。”

他顿了顿,声调又沉了下来,低声道,“你预备怎么和仁叔见面?”

“同和堂的管事,见他还需要理由么?”蕙娘在他怀里变换了一个位置,道,“怎么,你怕燕云衞会暗中监视?”

权仲白摇了摇头,并未接口,他若有所思地道,“到了广州,看看情况再说吧。依我看十有八九,我们是要在许家落脚的。”

的确,这一次权仲白带她合家南下,对外都说是他静极思动,带了一家人出来玩耍的。那么到了广州,不住许家住何处?杨七娘和权仲白还是拐了弯的亲戚,广州将军府又是广州城内最大最好的府邸了,兼且他们还一路带了许三柔过来,照应得还比较妥当。许家压根就没问权仲白和蕙娘的意思,直接派了车马在码头上等着,将一行人接往将军府行去。至于箱笼,亦用不着他们操心。

蕙娘为了行走方便,还是穿了男装,不过依旧坐在车内,倒是放歪哥出去和权仲白一起骑马,自己带了许三柔同乖哥坐在车里。三柔见乖哥好奇,掀起帘子角往里张望,便帮他把帘子高高打起来,道,“这裏热得很,这样才通气呢,有时连门帘都卷起来一点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