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头长那么高,再往下缩也藏不住。早上从闻山过来的?还没吃中午饭吧。”
被人看穿了,庆娣也不矫情,坐直了等饭来。早午两顿饭一个面包解决了,现在确实是饿。“我有钱,我请你好了,你不用只喝这个。”她指指那杯汤力水。
彭小飞有些失笑。
“我还可以付给你咨询费,你们行规是这样的吧?”
“实习阶段有个特别的案例分析对我也有好处,钱就不收了,我现在也没挂牌的资格。”
听他这样说,庆娣不免失望。可又盘算着他始终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应该不比一般人。自从姜尚尧锒铛入狱,她只在心中揣摩事情真相,但是见识太少,获得的讯息也不足,任她翻来覆去地一遍遍思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正如溺水的人,无比渴望有个依仗,哪怕是根稻草。
吃过饭,她认真回想自己知道的一切。
“姜尚尧——他是个很好的人。对长辈孝顺、对朋友亲切。他有个弟弟,不是亲的。他弟弟一直有和社会上的人来往,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哦,忘记说了,我和他弟弟是同学。今年四月份,他弟弟姚景程失踪了一夜……”
庆娣娓娓道来,彭小飞的神色一直很专注,令她莫名地燃起希望。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听他妈妈说是一定会上诉的,我想如果二审还是谢律师的话,估计还是同样的结果。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不信任那个律师,总感觉他有力气使不出来,或者是不愿意使,很多要点重点直接忽略过去,仓促不严谨的作风和他的名声不符合。”庆娣见对方良久不说话,只是中指轻叩桌面,像是在琢磨什么,她也停下来,握紧了杯子,迟疑问:“是不是我说的太乱了?”
彭小飞挥挥手,沉吟说:“谢律师的大名我在原州已经听闻过,可以说他受理的几个大案子都办得相当出色,这一点是不用质疑的。只是你说的那些,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可能有他的考虑。”他忽略庆娣脸上明显浮起的失望之色,继续叩桌子。
笃笃笃的,庆娣很是心慌,看看窗外,不由暗悔自己浪费时间。正想喊服务生结账时,听得彭小飞再次开口:“疑点是不少,最起码有三点。第一,凶器。犯案现场那把枪哪里来的?哪里去了?这个很关键,如果是作案者携带上去的,这么强有力的物证,为什么不举证?如果是受害者的,他从哪里来的?做什么用?这就关乎整个案子的定性,是聚众斗殴罪?还是入室抢劫罪?”
庆娣不禁欠身伏案,聚精会神。
“……第二,人证。你确定小板是姚景程的朋友,也认识姜尚尧?”
庆娣大力点头。“确定,我妹妹说小板经常和姚景程一起玩,她能证明。而且法庭上,姜大哥也极力申明他是后来才去的,而且上去是为了找姚景程,楼上的情况他完全不清楚。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小板不为他作证,一直低着头,后来宣判的时候所有的罪名他也全认了。”
“那就要找另外一个人证,指点姜尚尧上去找人的那个。”
“对的对的,只要有人证明我姜大哥是后来去的,他就没有作案动机了。为什么谢律师从没质疑过这一点?”庆娣皱眉思索,接着又振奋起来,“还有第三呢?”
彭小飞不说第三,打量庆娣喜悦燃烧的小脸,笑起来:“你姜大哥被冤枉了,你这么高兴?”
庆娣尴尬地坐回去,不自在地说:“我想了多少天了也没想透关键,现在能不高兴嘛。”他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不是吗?
“别高兴太早了。刑事案件水太深,没几个人敢涉浑水,别提又浑又深的了。”
庆娣敛了笑,“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我们行里有句话众所周知,那就是中国诉讼有三难,行政诉讼立案难;刑事诉讼辩护难;民事诉讼执行难。”彭小飞表情慎重,目光凝于庆娣写满疑惑的脸庞上,暗叹一口气,才踌躇说:“本来就没几个人愿意接刑事案,牵连太深不好说,官告民的案子,上头想怎么管就怎么管。程序又复杂,公安局、检察院、看守所、法院,无论去哪个衙门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挨个烧香。除非是后台硬,标的高,或者是一个案子能出名成大状铁嘴,那才有人愿意试一下。”
“可他是冤枉的。”庆娣一字一顿地说。
彭小飞无端端地又在心裏叹口气。“现在按你说的情况,裏面的水有多深我真不敢估量。闻山之前的几起劫杀案,死的三个煤老板,造成的社会影响不小,不排除及早判案,有维护民心保证社会稳定的可能。所以……捞人是不太现实的了,最好的结局,抓住物证和人证的关键,少判几年。”
一颗心骤然从喜悦到失落,急剧转变之下,庆娣有些失控。她垂下眼睑,不愿被任何人窥见她心底堪能裂山排空的泪潮。抿紧嘴沉思良久,再抬头时,她微昂着脑袋,竭力不让眼泪簌簌而下,认真地问彭小飞:“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法律专业?因为你相信公理、还是不相信?”
彭小飞之前稳重精干的模样像是面具般被这句话揭开来,如苏醒后发现裸裎于睽睽众目之下,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瞬即又回复如常。他没有回答那个令他颇有些难堪的问题,招手示意埋单。望向旁边与他比肩而立的庆娣,感觉到这个初长成的小姑娘身上居然无形散发出一种破釜沉舟的英爽之气,他既疑惑又有些自惭。于是,他第三次在心裏低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