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音书上讲,“日子到了”(1 / 2)

黑白 朝小诚 7293 字 3个月前

两次。

唐易杀人,她早已见过两次。

除却夺她初夜的那一次,还有一次,是在两年前,她和他相遇的那个傍晚。

一把大火,烧毁整座纪宅。高利贷追债者纵火焚城,站在宅院前,反绑住她,强迫她看清这场大火,看清一个家族的残酷衰亡,看清自杀身亡的母亲,肉身如何消失在火光中。全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倒塌,他们笑得肆意,摸着她的脸欣赏她痛彻骨髓的表情。就在她失声落泪的那一刹那,一道枪声忽然响起。

沉闷、短促。

干净利落的出手,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她眼睁睁看着面前所有人中枪倒地,眉心落点,红色液体喷薄而出,妖艳无比。一个人,进行一场杀戮,只用短短数秒。

她僵硬转身,便看见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

暗色天幕下,他靠站在黑色世爵的车门上,姿态诱惑,表情淡得几乎看不见。从容冷漠的手势,艳丽入骨的姿色,薄唇一勾,就有诱惑倾天泻地。全然是陷身情欲的姿态,若非他手里的枪还未放下,枪口的硝烟还未散尽,她几乎错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刚才不是杀了人,而是做|爱归来温柔乡。

明与暗、光与影,全因他颠倒了黑白。

而现在,是第三次。

她的视线落在倒地的那个少年身上。她控制不了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跑了过去。他的身体还是热的,他的样貌还如此年轻,这是一个本还拥有很多时光的生命。本能占据上风,纪以宁解下白色围巾,堵住了他的胸口。

她想救他。

“不要死。”

血染白纱。

她从此不爱这血红的颜色。

纪以宁落下眼泪来,明白生命中又一个“喜欢”被他毁掉了。曾经纪以宁非常喜爱红色,众生色相,赤色朱红是最富生命力的,好比过年,家家户户挂红灯、贴红字,有中国民间永生永世的企盼在里头。

直到今天,从此以后,她都喜欢不起来了。这血红,就好似处决耶稣的那根直立的柱子,是一种提醒,这人间地狱,在她来到这裏以前就有,在她来到这裏以后,还会继续有。她不喜欢,也无力改变,甚至无力离开。

“我不想他死。”

她低声乞求,也不知道是在乞求谁。其实是知道的,这裏有一个人,决定生杀,只要他肯,就可以只有生,没有死。可是唐易,他不肯,不仅不肯,狠起来,还变本加厉。好似《马太福音》中处决耶稣的人,行刑之后拿水在众人面前洗手,慢条斯理道:“流这人的血,罪不在我。”于是她便开始了终生的痛楚,她曾那么努力对生命敬重与虔诚,依旧敌不过宿命要她亲历死亡。

身后传来一阵惶恐之声:“易少、对不起!我们要拦纪小姐,可是晚了……”

黑白冲撞,发生得太快,即便是唐易,也不由得生出一阵宿命感。

男人勃然大怒:

“滚——”

他们该死。

竟让他的以宁看到如此暴力的场面。

他看到她的脸上,有着极度的恐惧,一如相遇那天,他初次看见她的样子。他守护她两年,分秒毫厘,用情用心,他绝不允许,他和她之间,重回原点。

唐易直直向她走去。

手上硝烟未散尽,眼里暴力未退去,周身透着浓重的血腥味。好陌生的唐易,哪里是她的枕边人。可是她没有力气,救不了人,也救不了自己,前路茫茫,两厢都欠得深了。

下一秒,她的视线陷入黑暗。

唐易单膝跪地,手势温柔,覆上了她的眼。他拥她入怀,将她的恐惧与颤抖一并接手,将她按在胸膛上,叫她的世界只看得见他,再无其他。好深情的一个人,就像换了一个人。

“以宁,”他温柔地哄她,“听话,不要看。”

他拥她在怀里,轻抚她的背,极有耐心地诱哄着。

纪以宁被他紧紧锁在怀里,她看不见唐易此刻的眼神。

杀心起,愈加浓重。

他抱着她,锋利视线绕过她,扫向在场其他人。唐易脸上哪里有半分温柔,眼底分明一片血光。她在场,他不能再多说半个字,于是他仅用一个眼神,就绕过她的恐惧,下了无声的命令。

尹谦人心领神会,对众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清理现场。

尹谦人跟了他这么多年,是明白的。今天的唐易已经动怒,若非纪以宁在场惹他顾忌,恐怕接下来,他不会轻易罢手。

一分钟。

只用了一分钟,书房就被打扫干净。没有血腥味,没有痕迹,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只是,脚步再轻,也终究不可能让纪以宁全无感觉。

就在众人迅速退出的刹那,纪以宁动了动。像是清醒,她挣扎起来,要挣开他:“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子。”

有人不许。

唐易抬手,按住她的后脑,用力把她按向胸膛,截回怀里。那么强势,那个野蛮不讲理的人,又回来了。

“没事了。”

声音温柔,动作强硬。

纪以宁无声落泪。

久赌必输,久恋必苦,为什么这样子的一个男人,要来缠她?

好似不甘心,她揪紧了他的衬衫,从一开始的克制,到最后的无法抑制,她的眼泪渗进他的衬衫,微凉的温度,叫他看见她的无力与委屈。

“为什么,你要这样?”

这场感情,她押得重,输也输不起。

昔日她看福音书,记得一句:任凭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纪以宁没来由地想起这一句,深感痛苦。她有预感,她和他之间的末日已经临近,福音书上讲:日子到了。

唐易没有说什么,拦腰抱起她往卧室走。

一路经过阴沉昏暗的长廊,旋转而上的楼梯,行来遇到人,皆是唐家心腹,对他恭敬致意。看他神情就有了数,怕是今日有劫,遂恭敬不言,鞠躬表心意。纪以宁被他抱在怀里,有泪流下来,她捂住了眼睛。这裏是唐家,善恶是非一把平,她的道德观被镇压,一如浩劫来时,巴比伦亡了,印迦亡了,圣殿遭遇血洗,神像摔碎在了斜阳落日里。

他将她抱进卧室,放在床沿。他弯下腰,屈膝半跪在她面前,静静替她擦掉眼里不断掉落的眼泪,低头看见她的双手,沾上了血迹,颤抖着,沉默着。他没有说什么,起身拿来一桶冰水,将随身携带的手帕沾湿,折返回她身边,单膝跪地,握起她的手一点一点擦掉。

她瑟缩了一下,一言未发。

她怕他。

他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紧了三分,将她的手握紧,几乎弄痛她。他仍然什么都不说,只将她的手摊开,一点一点擦掉掌心黏腻的猩红。有一刻他那么心疼她,血腥和她的清淡,强烈反差,杀伤他的感觉。他生出些无力感,他保护不了她。

纪以宁落泪,无声地控诉:“我讨厌你。”

他点点头:“我知道。”

她悲伤起来,不敌这天意:“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他是明白的:“我知道。”

暴力与温柔。

她简直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唐易。

纪以宁失望起来,终于口不择言:“为什么、为什么唐劲从来不会——”

话未说完,硬生生收了声。

只因为她看见了唐易的眼神。杀性落,凉薄起,带着一道彻骨的疼痛,好似身负重伤。镜花水月,她被惊到,再去看时,已经没有了。他的眼底一片幽深,不再允许探寻。

他抬眼看她,眼中倒影全是她,对她偏头一笑,温柔得不像话。

“好可惜,对不对?”

“……”

“真的,好可惜。纪以宁遇到的,不是唐劲,是唐易。”

她心裏一紧。

预感铸成了大错。

“不是的。唐易,你听我说……”

他捂住她的唇。

太晚了。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为什么要收回呢?本就是她的真心话。他一直想听她的真心话,纵然伤他入骨,也是真心话。她的真心话,他是恨不起来的,她是他的心上月光,明月亦辛苦。

“我明白,我明白的。”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温柔得眩天惑地,“如果,纪以宁遇到的是唐劲,该有多好。唐家的二少爷,干净剔透,不染黑色,从不杀人,从不沾血,甚至最后放弃人生,潇洒退出,浮生度日,温和近人。这样的男人,才是适合纪以宁的。”

纪以宁终于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她急急想去拉他的手:“不是这样的!唐易、唐易你听我解释——”

他退开一步,缓缓起了身。

唐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淡淡地问:“你的道德观是什么?”

“……”

她不解他的意思,茫然看着他。

唐易笑了下:“杀人偿命,对不对?”

纪以宁骇然,对他摇头,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手。

可惜,他已经不是她可以拉住的人了。

唐易走向一旁,打开书桌,再折返时,纪以宁惊得捂住了嘴。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枪,银色的,德国顶级自动款。他平静得一点表情都没有,修长手指和冰冷枪械缠在一起,调试、上膛,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她摇头,下意识向后退去。他屈膝弯腰,单膝跪地,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动作强硬,不允许她反抗。

纪以宁吓得失声叫起来:“你干什么?!”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不容她拒绝。而她的手里,是枪。

枪口对准了他。

“你看见了,我杀了人。你知道的,我唐易杀人,没有人追究得到。但是你是例外,我给你一个机会。”

唐易看着她,看进她眼底,要她记住他的全部。他让她手里的枪对准了他的胸口,致命的位置——心脏。

“我不是唐劲,你现在不杀我,将来在你身边的,仍然只会是一个血腥暴力的唐易。”

他死死扣住她的手,整个人平静得一点表情都没有,步步进逼,强迫她开枪。纪以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瞬间被彻底吓住。看着他平静的脸,她哭着摇头,求他不要这样,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她说错话了,她可以解释可以道歉的。

唐易摸了摸她的脸,微微笑了下。

“以宁,”他唤她的名,温柔得不像话,“对你,我从来不玩的。”

他眼里一闪而逝一种名为心灰意懒的情绪,心裏一狠,按下了她的手指,扣动了她手中的枪。

……

曾经,她的母亲对她有过这样的话。

“以宁,我了解你,你懂得再多,唯独对感情是不明白的。这件事太复杂,连我也是说不清楚的,只能告诉你,将来如若遇上一个人,对你真正交心,那么他对你交出心的同时也必将会交出生命。因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情,是不会再有力气去记得还要保留什么的。”

那时的纪以宁还未尝感情,只对母亲笑言:“不爱即亡,如今世间炎凉,这样子激烈的感情,哪里再有。”

一语成谶。世有唐易,独为她来。

见惯了生生死死的男人,爱起一个人来,也是豁出性命的。

多可惜,纪以宁,不懂唐易。

她不懂,这个男人是怎样以他的血祭她的信仰与道德;她也不懂,他是怎样用力,只为还原一个干净的纪以宁。

母亲是对的,错在纪以宁不听话。

伴随一声沉闷的枪响,纪以宁失声尖叫的声音一同从室内传出来,凄厉、惊恐,近乎绝望。

如此惊天动地,守在外面的人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冲了进去。

打开房门,一股血腥味袭来。眼前景象,即便是从小就跟在唐易身边的尹谦人也忍不住吓得魂飞魄散。

唐易的左肩,妖艳红色盛开一片,缓缓浸透他的衬衫。猩红液体滴落下来,黏稠、浓重,带走他的体温,冰冷了谁的心。

他却浑然不觉有多痛。

释放了全部的华丽,淡如雾的笑意挂在唇边,眼底黑色深不见底,有着堕落的气息,自毁的力道。“唐家”二字撑起了他今时今日的倾城势,可是“纪以宁”三个字,毁了他的孤注一掷,令他的感情全军覆没。

纪以宁哭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她摇头,求他不要这样子,求他放开她的手。刚才他强迫她开了枪,她用尽力气让枪口偏了方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子弹穿膛而出,硬生生穿进他的左肩,他却浑然不觉,没有痛楚,只有满目的心灰。

她哭着道歉,告诉他,她刚才不是故意的,她是被他吓到了才会口不择言,以后她不会再说那种话,不会再用唐劲来伤他。他置若罔闻,对她一笑,好似有谢意,谢过了她的善良,对他的歉意。可是他不需要了,同情般的歉意,岂会是唐易需要的?

“打偏了。”他淡淡地问,“你是舍不得,还是不敢?”

他握紧了她的手,强迫着她的姿势不放。不等她回答,他便给了她选择:“如果是不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尹谦人吓得魂飞魄散。

“易少——”

在自动手枪直接命中四肢的情况下,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而眼前的唐易,在如此失血的情况下还不肯放过自己,分明是在玩命。

尹谦人当即对身后的下属下了命令。

“打电话给邵医生!我马上送易少去医院,让他在医院准备手术!”

“是!”

刚交代完,冷不防一句冰冷的怒声传来:“谁准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唐易。

这么多年,在唐家,这个男人就意味着不反抗不质疑。意思是,无论你是否认同、是否多虑,最终都会不自觉地选择遵循他的意思。所有人皆已习惯了这个名字,习惯了唐易的令人生令人杀,而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就在于,从来没有人对此怀疑过。遵从唐易,这件事已经到了没有理由去讲明,也根本不必去讲明的地步,他的存在就是应该,就是对的,就是日月常新。

反抗唐易,自己会把自己归类为该杀。

尹谦人咬了咬牙,快步向前。

唐易大怒:“尹谦人——”

“对不起,易少。”

尹谦人无视他的命令,在他身后快速出手,一掌下去,控制了力道,恰到好处地让唐易陷入了昏迷。

尹谦人抱起唐易,看见唐易左肩被鲜血浸透的衬衫,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向一旁的纪以宁大吼:“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

“你知不知道他不能有事?”尹谦人急怒攻心,眼底血红,“整个唐家都是听他一个人的,外面多少人要他死,他都从来没有出过事。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居然把他伤成这样子?!”

凌晨。

这一晚的夜色特别浓重,雾气浮上来,整个世界都恍惚了起来,好似幻境,隐隐有静谧的悲伤浮动其中。

一辆黑色幻影从夜色中滑出,急刹车停在一家顶级私人医院门口,刺耳的刹车声彰显了跑车主人焦急的心情。

打开车门,唐劲急急下了车,反手摔上车门。

等在门口的唐家下属鞠躬致意:“劲少。”

“他呢?”

“在八楼病房,邵医生刚做完手术。”

话音未落,唐劲急急迈开步子走进医院。专属电梯直达八楼,唐劲走出电梯,直往病房走去。走到门口,唐劲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进去,眼神触及病床上的那个人,冷静如唐劲也忍不住一颤。

深睡中的人,沉目长睫,无声无息。艳丽褪去,只留漂亮底色,静静绽放,眩惑人眼。全然没有了攻击性,暴力消散,留下一个纯粹的轮廓,脆弱得叫人不忍心承认,这样子的一个人,竟会是唐易。

纪以宁握着他的手,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邵医生的话清晰回响在她心裏,字字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肩上这一枪,留在他身上的伤疤,以后恐怕都好不了了。

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没有听母亲的话,竟拿他来做感情的试验品。说来何其残忍,纪以宁对唐易。

邵其轩拉着唐劲走到外面长廊上。

唐劲神色焦急:“发生什么事了?”

这天唐劲不在公司,还在外面谈公事。傍晚接到尹谦人的电话,对方全然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唐劲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易少枪伤”这四个字,吓得他顾不得手中还有上亿交易尚未谈妥,甩下一会议室的人起身就走。

唐劲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来,虽然唐易一直身陷危险,但也从来没有人可以真正伤到他。那个人,自身手段就让人眼花缭乱,遑论身边还有那么多下属忠心保护他,替他挡枪的大有人在,想要伤他绝非易事。

邵其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你知不知道刚才在手术台上,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脸,生怕看清了是他,心就会慌。你和我都明白的,唐易那个人,从小到大那么多人跟着他,娇生惯养得要命,身上连个伤疤都没有,更别说枪伤。”

“他那个时候不是和以宁在一起吗?”唐劲就想不明白了,“像纪以宁那种性格,和唐易谈着谈着居然也能打起来?”要是换了是成天喊打喊杀的苏小猫,唐易和她打起来,唐劲还比较能理解。

邵其轩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唐劲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邵其轩叹了口气,连他也有些无奈:“纪以宁呢,拿你做标准,去衡量了唐易。”

唐劲:“……”

半天才回神,唐劲僵硬地答了一个字:“啊?”

邵其轩笑笑:“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当年唐家蓄意反对唐易的人基本都是拿你当理由。谁都知道的,你和唐易的为人做事是两个极端,肯定你,就等于全盘否定了唐易。这种话听多了,唐易那个人从来不会当回事放在心上,反正他我行我素惯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他而言都是废纸一张。但是呢……”

邵其轩抬眼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凉薄如生命,令他心底也生出些不忍:“纪以宁不知道,这种话,别人可以说,她却绝不能说。因为,唐易会当真。”

唐劲在病房外站了会儿,视线落在纪以宁的背影上。

这个女孩子,样貌、谈吐、为人的方式、处事的态度,无一不叫唐劲想起久违的旧时光。在他还未和“唐家”缠到一起的童年,日子可以慢慢过,人可以好好活。夏日傍晚,在树下乘凉,仰头听树叶拂起沙沙声,好似同老树也亲近了。

是这样子的守旧气质吧,让他对她总存了一分眷顾与怜惜。即便如今她做错了事,伤了唐易,连带把他也无辜卷进来,他也仍然不愿苛责什么。唐劲缓缓上前,抬起左手,想拍一拍她的背,给她安慰。

感到身边来人,纪以宁微微抬眼,视线触及唐劲,眼底刹那间就有了慌乱。这慌乱源自她的歉意与内疚,她的一句话,既伤了唐易,也对唐劲好抱歉。人与人是不能用来比较的,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双方陷入神伤。如此简单的道理,她从小就懂,竟也还会犯错。

唐劲抬起的左手一时在半空悬住了,心裏有点崩溃。

他自问行得正坐得直,安分守己,远离祸害,也告诉自己不要太介意唐易的行为,反正这个男人疯起来一向没有分寸。但这一刻,看到病床上沉睡中的唐易,看到一贯强势不可理喻的那人忽然安静下来,唐劲内心陡然充满了负罪感,对他好抱歉。

愣怔了下,唐劲绅士地收回了手,用落落大方的态度掩饰住内心同样的不安。

场面一时间陷入沉默,很是尴尬,唯一的局外人终于看不过去了。邵其轩咳了一声,走上前拍了拍纪以宁的肩膀,柔声劝她。

“已经凌晨三点了,你一整晚没吃东西,也没休息过,这样不行的。”邵医生从职业角度出发,很敬业地道,“走,我带你出去吃饭。好歹吃一点,你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不能勉强的。”

“我不离开这裏。”她紧握着唐易的手不放,摇头,“我哪里也不去。”

“我保证,吃过饭马上带你回来。”邵其轩压低声音道,“让唐劲一个人在这裏待一会儿吧。他那个人和你一样,心思重得不得了。”

纪以宁心神一颤。

唐劲对她淡淡道:“听其轩的好不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我在这裏单独陪他一会儿。”

纪以宁是聪明人,即刻明白话中深意,点点头,起身跟着邵其轩出去了。

室内重归宁静。

整个空间只剩下唐劲和唐易两个人,唐劲静静凝视眼前这个男人,他与他认识那么多年,他想这些年来,有一件事是对的。

绝色倾城。

这世间怎么会有男人长成这个样子呢。好比千年前的希律家族,合法帝王,拥有摄人心魂的美貌,被视为神宠的标志。这样的男人,变狠是必然的,公元一世纪的野蛮政治标准流淌在血液里,征服他人,不惜自伤。

唐劲看着他,眼底黯然。同这样的人以血缘之名纠缠此生,不知是幸,还是否。占据了一场亲,伤筋动骨。

“你有没有搞错,不放过别人也就算了,连你自己都不放过,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唐劲的声音淡淡的,静静陪着他。